顾怜心下一沉,他垂眸看地,没有回应。
陈金粟步调悠然,缓缓走向顾怜,在他身前三尺远的地方站定。顾怜抬起头来对上陈金粟的眼睛,他甚至能够从中看见自己的小小倒影。
“宴席无趣,缺个弹琴助兴的。”陈金粟说罢,向身后瞥了一眼,“青盐姑娘如何?”
站在陈金粟身后的大臣当即会意,应和起来。声音渐渐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三个人、十个人、数十人……
一时之间,房间里赞成的声音竟成鼎沸之势。
其中有些只是单纯附和陈金粟的话,而更多的人,有自己的私心。
曾经宴春楼那难得一见的长安城名妓,如今终于能够一睹真容。既不用花钱,又不用担心被夫人抓个正着,这样好的机会,放走了,可惜。
于是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甚至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方才顾怜和陈金粟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这样针锋相对,反而更像是围在一起看热闹。
这样的场面,青盐上一次见,还是在花魁比赛上。
她本以为成了顾夫人便不用再见到这样的场面,如今一看却也是避无可避。她抓顾怜的力更大了些,几乎已经将自己贴在顾怜身上。
“顾三郎,意下如何?”陈金粟把玩着手中扳指,脸上是胜券在握的笑容。
“倘若我说,我不愿意呢?”顾怜面不改色,定定看着陈金粟。
“不愿意?”陈金粟冷哼一声,“不愿弹琴,那便跳舞。”
陈金粟说完,没有再给顾怜反驳的机会。他面色阴沉,甩甩袖子转身便走,留下愠色满脸的顾怜杵在原地。
在一片如火般炙热的眼神中,顾濯走到青盐身边,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陈金粟只看见,青盐满眼担忧,犹豫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她缓缓松开了抓着顾怜的手,衣服上残存的褶皱比他的心思还乱,他仍然站在原地,望向陈金粟的眼底一片猩红。
青盐拖着步子走到人群中的空地上,她低眉颔首,不敢抬头。她生怕自己看到陈氏父子的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压垮。于是她垂下眼睛,紧紧盯着裙边。
“且慢。”陈金粟看青盐走出来,不知道是不尽兴还是不解恨,他高声呼来几名乐师,为青盐伴奏。
青盐用余光看了看,那几名乐师竟是当时花魁比赛时为他伴奏的。
她咬了咬牙,看来陈金粟仍旧记恨当年花魁比赛之夜,顾怜半路杀出来,一举成为出价最高者,将青盐娶回了家。他今日就是要一雪前耻,让顾怜看看,到底谁才是长安城最有权势、最有钱的人。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看一眼,这长安城究竟是谁说了算。
青盐闭了闭眼,自从离开宴春楼,她再没跳过舞。
柳灵均说得没错,日子过得滋润了,便将从前那些勾人心魄的本事忘得差不多了。此时此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脚应该放在何处。
几名乐师面面相觑,眼看青盐没有要跳的意思,他们也不知如何是好。
“愣着干嘛?”陈金粟的声音带着威压扑面而来,他怒吼一声,“弹啊!”
听他这样说,几名乐师哪敢犹豫,他们当机立断,弹起青盐花魁比赛时的那首曲子。
乐声一响,回忆瞬间涌入脑海。
陈金粟早有准备,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条白色绸缎,扔向青盐。
青盐一手抓住,将它在空中甩成一朵浪花。
至此,她终于明白,今日陈金粟设局,无非就是让她承认,那日一舞,是为了陈金粟,而不是为了顾怜。
陈金粟希望顾怜明白,是他抢了自己的东西。
那些动作早就刻入青盐骨髓,乐曲一响,她的肢体不由自主动起来。她不知道下一个动作是什么,可是身体已经先她一步给出了答案。
她木讷地跳着舞,眼睛没有向陈杞和陈金粟看过一眼。
她害怕只要看一眼,就会想起香尘被他们活活打死而自己束手无策;害怕只要看一眼,就会想起高耸的朱墙和四角的天;害怕只要看一眼,她就会想起自己的身体在雪中渐渐变冷。
就这样,她将绸缎搭上房梁,将自己吊在半空,像当初一样。
突然,在她身下,涌起一小片惊呼。
他们看见,缠在青盐腰间的绸缎裂开了一道口子。而此时此刻的青盐,距离地面足足八尺高。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刺啦”一声,抬头看去时,绸缎在空中分为两段,青盐顿时失了缠绕的力量,开始坠落。
她像是一朵枯萎的玫瑰,飘零空中。世人用灼热目光将她高高托在天上,却没有给她半点支撑的力量。
咚——
青盐跌落在地,肋骨传来阵阵痛感,让她一时间动弹不得。
“青盐!”顾怜脸色大变,扒开人群冲到青盐身边。他眼中此时此刻只容得下她一个人,眼里烟波荡漾,“心疼”二字就快要从顾怜眼中溢出来。
陈金粟也是一愣,他惊讶地站起身,却被人潮挡了个结结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起来!起来!”陈金粟一边高喊着,一边向青盐的方向走去。
趁陈金粟还没反应过来,顾怜一手托着青盐的脖子,一只手揽过她的双腿,将她抱在怀中。
“陈、金、粟。”
顾怜一字一顿,喊他的名字。
“啊……”当下的情形,陈金粟也没了主意,即便是顾怜再多喊几次他的名字,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青盐双手搭在顾怜脖子上,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里,她能感受到顾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