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盐站在陆家典当铺门口,抬头仰望柜台上一个小小的窗格。
面前是一面严严实实的墙,这墙比她高出许多,即便是垫脚也无法将那当铺里面的人看出点端倪,将两只手伸到最高处也只能用指尖勉强碰到边缘。
“当铺的台子竟有这样高。”青盐感叹道。
陆星房点点头,看到青盐好奇的目光,对她解释道:“来这里的人,几乎都是走投无路,才会想到要抵物借钱。他们将珍贵的物品从怀里拿出来,恋恋不舍举过头顶,有些来这里的人衣衫破烂,看上去很久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面黄肌瘦,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疼。”
是啊,若不是为了救急,谁会愿意将自己心爱之物典当出去,换几两碎银子。
“父亲说,一方为利,一方救急。用这高高的台子将两方隔开来,我不见你疾苦,你莫劝我大度。”陆星房声音轻了些,“父亲还说,值十当五,这样坐得高些,有益议价。”
青盐点点头,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来典当的人急着用钱,任由坐在当铺里的伙计拼命压价,也不敢争,只能受着。
“这里没什么好玩的,我带你去后面存物件的地方看,千奇百怪,什么东西都有!”陆星房拉上青盐,兴冲冲便往后面去了。
“什么东西都有?”青盐跟上陆星房的步子,好奇问她。
陆星房想了想,严谨起来:“倒也不算是什么都有,当铺有‘三不当’,神袍戏衣、旗锣伞扇、低潮首饰不收,其它的……也算得上应有尽有,好多东西我都是头一次见。先前还有人来典当奴婢和家妓,父亲觉得这两样难以保管,又不好定价,后来就不再收了。”
见青盐没反应,陆星房这才发觉说错了话。她急忙噤声,带着青盐快步向前走去。
门一开,青盐瞪大了眼睛。
这里果真如陆星房所说,这房间里的物件堪称琳琅满目。满满当当几排架子摆满了东西,光是各种形状的玉石就摆了一面墙。古玩字画、金银铜铁、房契地契,值钱的物件比比皆是。
这里就像是一座藏宝阁,藏着多种多样的宝物,也藏着各式各样的故事。
鲜艳珊瑚、奇花异草、珍珠帘幕、银线串珠……青盐缓缓迈开腿,穿梭其间,一双眼睛应接不暇。
青盐觉得这场景似虚似实,宛如坠入绮丽梦境,绚烂的不太真实。
走着走着,她目光突然被一把精美的飞刀吸引。
在这一堆珠光宝气的金丝银线之间,它显得分外出挑,与那些罗琦珠翠不同,这飞刀散发出的光泽中藏着隐隐寒气。
它小巧而精致,刀刃有淡淡的棕褐色锈迹,刀柄上盘着一条蜿蜒游龙,尾巴一直延伸到刀刃上。在它蜿蜒的身体中间,缠绕着的是一颗明亮的红色宝石。那颗宝石因为在这里存放多时,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可即便这样,它仍然散发着通透而晶莹的光彩。
刀柄的角落里,还刻着一个“谢”字。
那是母亲的姓,是谢宜秋的“谢”。
青盐曾见过它,这是父亲亲手做的,送给母亲的生辰礼物。
她还记得,父亲将这礼物送给母亲的时候,还嗔怪她,不爱胭脂螺黛,偏偏喜欢这些看起来就危险的物件。
后来,家道中落,牵连满门。
青盐被充宫妓,父亲坐牢,青家男子充军,女子为奴为娼。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当时与父亲在朝堂上有过纠葛的权臣,眼看青家落魄,便派人前往青府,对青家女子图谋不轨。
母亲带着青家上下拼死反抗,可是,终究大势已去。母亲深知离开青家之后,无论流放还是成为囚犯,面对她的都只有肆意的侵犯和无尽痛苦。
她被父亲宠了一辈子,无论她做了什么,青家上下都没有一个人会责备她。她一辈子没有道过歉,可这一次,她跪在青家正门前,手上抓着那只华丽的飞刀。
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对不起。
她死了。
用那只青世平送给她的,独一无二的刀。
青盐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在宫中学琵琶的时候。一个曾经受恩于青世平的公公,将她偷偷带到角落里。在高耸的朱红色宫墙下,她见到了瘦弱嶙峋的父亲。
她第一次觉得,父亲也不是无坚不摧。
她看着父亲从怀里掏出几两银子,手忙脚乱塞到她怀里,嘱咐了几次,要将钱藏好,危急关头用来度过难关。
她问父亲,为什么青家会沦落至此。
父亲只是沉默了很久,随后淡淡说了句:“人言可畏,君心难测。”
他看着青盐,将她从头看到脚,他像是在看她,又好像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良久,他拍了拍青盐的手臂。
“我们青盐,真漂亮。”
说完,他便推了推青盐,让她回去。
离开之前,青盐看到他转身向教坊使走去。她看到父亲用尽全力微笑,近乎卑躬屈膝站在教坊使面前,将手上所剩不多的银子尽数呈在他面前。对他行了数个礼,脸上始终挂着笑。
那时候青盐还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样匆忙,只是简单同她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
后来,有人告诉她,父亲死在了母亲坟前。
思及此,青盐看着手中的这只飞刀,红了眼眶。
她不敢想,父亲是带着何种心情,从母亲的尸体上拿下这只飞刀。而后又带着它走到典当行,站在那几乎有两人高的墙下,将这只飞刀高高举过头顶。
那是他身上最值钱的物件了。
他听着当铺内的人为了压价,说他这只飞刀生了锈,说他这只飞刀做工不够精良,说他刀柄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