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尘。”陈金粟低沉狠戾的声音响起,他是咬着牙说的,香尘的名字似乎被他的牙齿咬扁了。
听到他的声音,青盐身子一颤,她知道这是陈金粟生气的表现。
“这就是你说的身子不适?”陈金粟眼睛里几乎能看到火光。
香尘大气都不敢出,她眼睛瞪得溜圆,目光在两个男人之间流转,正想着如何回答陈金粟的问题。
正在香尘浑身僵直之时,她手中一沉,低头看去是顾怜抛来的钱袋子。
陈金粟和香尘俱是一惊,尤其是陈金粟,他是这宴春楼的恩客,即便是张福娘都要让他三分,从来没有人敢在宴春楼公然与他抢人。
香尘骤然觉得手中的钱袋子千斤重,几乎要将她压断了。
顾怜像是没听到身后的动静,不紧不慢从青盐手中接过断开的革带,抬手将它松松垮垮搭在肩上,另一只手支在青盐身后的桌子上,将她拢得更紧了些。
青盐闭了闭眼,这动作无疑是在激怒陈金粟,她不知道陈金粟会是什么反应。毕竟他发起疯,什么都做得出来。
陈金粟注意到房间里男人的身影,他眯了眯眼睛,目光上下打量他。
“原来是顾侍郎,在下眼拙。”陈金粟笑了一声,说的是恭维话,神色却依旧桀骜,动作上更是没有半点尊敬可言。
“嗯。”顾怜低低应了一声。
看来这时候顾怜还没有与陈金粟成为一路人,青盐心中暗暗想着。
陈家权势虽大,但顾家在朝廷中的名望仍然不可动摇,故而陈金粟即便再愤怒,也只能在脸上漫开一层虚假的笑意:“真没想到,顾侍郎竟有如此雅兴。”
“陈令史,要看着吗?”顾怜的声音没有起伏,冷冰冰的,话一出口,青盐觉得身旁的花都被冻得抖了抖。
陈金粟笑起来,他笑得很用力,薄薄的嘴唇几乎全都变成白色:“顾侍郎请便。”
说完,他在顾怜的背影上狠狠剜了一眼,便转身走了。
听着门口重新安静下来,青盐缓缓直了身子,从顾怜肩膀后面探出半个头,看到房间里已经没有旁人,她终于放松呼吸。
回过神来,青盐一把推开顾怜。顾怜顺着她的力量向后退了几步,表情仍旧没变,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
“姑娘害怕陈令史?”顾怜的语气是试探的意味。
青盐直直望进顾怜的眼睛,摇了摇头,心中紧张而雀跃,一字一字道:“不,我与陈公子从未见过。”
这一眼,让顾怜心中荡起了波澜。
青盐的妆容浅淡,却更显五官明媚。用妩媚形容青盐太过贫瘠,用美丽概括她显得有些单薄。她像是一朵水灵灵的鲜花,枝头还挂着露珠,娇艳欲滴。可眉间的清冷却让她像是漂泊在风里,迟迟等不到花期。
愣愣看了许久,顾怜终于回了神,他急忙垂下头看着手中的革带,声音低低嗫嚅道:“还以为姑娘精通此道。”
青盐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却发现他说这话的时候眸间并无不屑,反而满是轻松。这神情让她有些费解,但下一瞬,她便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拥有和陈金粟抗衡的能力。
“顾公子怕陈令史吗?”青盐抬眸问道。
顾怜摇摇头,算是回答。
青盐轻笑一声,眸子里满是不屑:“是吗?”
顾怜没说话,他的沉默让青盐的阴阳怪气仿佛一把剑刺进棉花里。顾怜沉默地接纳青盐所有情绪,没有一点想要反抗的意思。
“若是陈金……令史命令顾公子去做些什么,公子会反抗吗?”青盐上前一步,目光深深看着她,声音中带着指责的意味。
她知道自己此刻显得有多盛气凌人,她也知道,自己并不该苛责此刻的顾怜,这个时候他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甚至没见过她。
今天,是他第一次见青盐。
顾怜抬头对上她的眼睛,愣了一会儿,像是真的做了什么错事,有些堂皇失措。他比青盐高很多,此刻看青盐的眼神却像是在仰望。
“你会吗!如果他让你草菅人命,你也会做吗!”青盐知道自己逐渐开始失控,她急忙在身后用右手钳制住自己的左手,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来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不该这样对他。
她想要将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分一半强加在顾怜身上,她不管不顾将原本应该怪罪给陈金粟的罪名迁怒顾怜。她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却抑制不住。她迫使自己停下来,重新变得冷静。
死过一次的人了,不该再像从前那样,什么都想要个理由,要个公道。
“姑娘怎么了?”顾怜声音依旧平静而温柔,仿佛有治愈人心的魔力,他没有走上前来,关切的目光却已经走到了青盐身边,“是不是被吓着了?”
顾怜越是温柔,青盐就越是愤怒。
凭什么他能独善其身仍旧温润面对世界,凭什么只留她一人独自在那场大雪中凉透了心。明明她拦了自己求生的路,他凭什么!
青盐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清醒了些。
“若是没记错,公子先前从未来过宴春楼。今日特意来此,是提早知道了陈令史今日会来吗?”青盐声音干巴巴的,听得出来,她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顾怜没回答她,低着头自顾自将革带系好,抬头看着青盐笑了笑便转身离去。
他像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好奇也没什么兴趣,自顾自走自己的路。
看着他的背影,青盐甚至觉得,就算此刻天塌下来,他也会缓缓停下来,只是拍拍身上软绵绵的云彩碎片,随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