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顾承骏的话说完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大家再为我弹奏一曲吧。” “好。”秋月白应下,转轴拨弦,泠泠乐声流泻而出。 又是那个令顾承骏痴迷的解忧琵琶了。 顾承骏闭上眼睛,听完这一支曲子,眉宇间的情绪,欢快也好、忧愁也罢,似乎都不再萦绕于心怀之间了。他变得像是一个旁观者,明明一切糟糕的局势都还在那里,却似乎都与他无关。 待到一曲结束,他睁开眼睛,朗声笑道,“西楚霸王有虞姬相随,顾承骏何其有幸,这一世能得卿作陪,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笑罢,弹剑出鞘,举剑自刎。 秋月白就坐在一旁,看到这一幕竟也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她有那样一个技能,本来就是对人的情绪最敏感的人,从顾承骏今夜这一番作态,秋月白早就猜到他已经心存死志。 决定开城门投降不假,甚至他已经提前写好了投降的文书,但要他本人去面对那样一幕,顾承骏的骄傲也无法接受。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死在这一夜。 “当啷”一声,是长剑从他手中滑落。顾承骏靠坐在亭柱上,看着秋月白,颤抖地朝她伸出手。 他们的距离很近,本该是一伸手就能碰到的。 但秋月白避开了。 “抱歉,秋月白此身已许了主公,请恕不能奉陪节帅了。”她坐在一步之遥的距离外看着顾承骏,还是那样清清淡淡,仿佛人世间的一切都不能入眼的样子,说不尽的风流蕴藉。 顾承骏闻言,举起的手猛地垂落,微微瞪大了眼睛。 “主、公。”他喃喃着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明月霜……” 到这一刻,顾承骏还有什么不明白? 城外的红巾军,城里的秋月白,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在局中。 “是啊,明月霜。”秋月白第一次在顾承骏面前露出了属于人的表情,含泪笑道,“像我这样的女人,除了红巾军,天下又有什么地方,还能容我做个人呢?” 顾承骏“哈”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他说,“我视你如知己。” 秋月白眨了眨眼睛,眼泪瞬间被收了回去,“知己?”她说,“你问过我的意思吗?” 对上顾承骏茫然的视线,她不由笑了起来,语气难得的尖刻,“你当然不会问。你是大英雄,大豪杰,我怎会不愿,怎敢不愿,怎能不愿,怎配不愿?” “红颜知己、风尘知己,算什么知己?不过是你们男人功名利禄之上,漂亮的点缀罢了。” 就像那个让她在青史之上留下一份薄名的人,他写“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也写“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他写的从来不是“知己”,而是“自己”。 他只会为一个人写“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那才叫知己。 “顾承骏,我知你,你却从不知我。” 顾承骏的视线和意识都已经开始模糊了,这句话在脑海里转了一圈,他才迟钝地弄明白它的意思,然后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像是笑的表情。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女人。 他爱她的神秘,爱她的清冷,爱她的出尘,爱她的疏离,却从不知道,藏在这一切之下的,是怎样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输得不冤。 意识远去的那一刻,顾承骏感觉到秋月白的手掌覆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我送节帅一程。”她说。 眼皮合拢,潺潺的乐曲如水般在耳畔流动,他的神魂似乎也随着水波远去了。 那是——“解忧琵琶”。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 广城。 宋游抱膝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地面出神。 这处狭窄逼仄的房间位于船只底部,原本是货仓的一部分,是专门隔出来给船员住的。房间没有窗户,只在顶上开了一个气孔,即便是白日,房间里也是一片黑暗。 但对现在的宋游来说,黑暗姑且也算是一种保护,会让她觉得更安全。 真正让她受不了的,是船舱里的气味。 货仓里堆着的东西五花八门,散发出的气息混在一起,再夹杂一些人体出汗之后留下的臭气,形成了一股让人随时能呕吐出来的复杂气味。 宋游原以为自己一路跟着宋之睿父子前往白城,就已经够苦了,却是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她这两天根本没敢吃东西,只敢用清水润润唇,生怕一张嘴就吐出来。 在这样的环境里,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宋游除了昏睡之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发呆——或者说思考了。 离开了锦绣堆成的洛京、离开了宋家的庇护,见识并体会过外面的世界之后,宋游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明月霜对世家会是那样不以为然的态度了。 她以前只单纯地以为,明月霜是因为自己的出身、因为红巾军大部分人都来自底层,才排斥世家。 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在红巾军的地盘上推行的那些政策,就是在割世家的肉、放世家的血。即使是她这个假的宋家人,每每想到都觉得心惊,何况那些真正养尊处优的“贵人”们? 这是不可调和的利益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