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然而,快意是如此的短暂。当骑马走在空无一人的通衢大道之上,天上人间,冷月同行,他的心中由又生出了一种四顾茫然的沮丧之感。 长安如此之大,竟没他去的立足之地了。 那座如今富贵逼人的永宁宅,于他而言,只是一个耻辱的象征。 但如此,他自觉他是一只卒棋,被人拿捏着,用来冲锋陷阵,至于将来,是迟早被弃的结局。 在那位贵主今夜说出那一番话之后,他愈发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而最要命的,是这一切,那位贵主早就和他说得清清楚楚了,全是他自应承下来的。 这沮丧的感觉,在他骑马漫步目的地走到东市附近,遇到一队巡夜武候之,达到了顶峰。 武候们见是他,自然会多问,行礼过后,便列队继续上路,留他独在街角。他几番犹豫,最后,几乎就要忍住了,决信守承诺,忍下屈辱,就此作罢,掉头回去,忽然又忆她那一番什么“将来咱们要是散了伙”,“你将来略作几分考虑,是我的本分”的话,心肠顿冷硬来,转铁石。 他再犹豫,毅然掉头,催马一口气来到进奏院,叫开大门。 承平出来,发现门外竟真的是他,禁诧异地睁大圆眼:“这大晚上的,你在家陪新妇,来我这里作甚?” “讨酒吃。”裴萧元道,“白天你是邀过我吗?今夜无事,我便来了。” “吃酒?你是受了伤吗?主会允许?”承平愈发解。 “死了!”他应,声极短促。 承平没立刻应承,只用狐疑的目光量着他。 裴萧元忽然变色。 “罢了!当我没来!”他一拽马缰,便要离去。 “等等!” “今日真是太阳西边出来。难得你裴二丢下娇妻主动约我喝酒,我岂应之理?这就走,我带你去!” 他连声催人替自牵马来,翻身上去,领着好友便往陈家酒楼行去,接着笑问道:“主可限你回去的辰?” “今夜回。”裴萧元淡淡道。 承平又盯他一眼,若悟,随即大笑:“好,好,如此胆色,叫我佩服,我甘拜下风!拼着被主怪罪,我要奉陪到底!” 两人一路骑马,来到了酒家在的坊门之外。承平出示韩克让印鉴的夜间通行之证,顺利入内,直奔曲巷深处的那间小酒家。 此处裴萧元从前因事,曾来过一回。至于承平,消说,是极熟的老客。陈家那几个姐妹已是些天没见他面,正念,期他今夜到来,个个欢喜,丢下了正在陪饮的客人,全拥了出来,狻郎狻郎地叫个停,呼小厮牵马,迎他入内。忽然众女又看到和他同行的裴萧元。前次因是正事,他来去迅速,众女并未看到过他。今夜见此位郎君形貌是少见得出众,更是欢喜。娇声呖语里,将客人送到位置最靠里的一间地方大、器具却十分雅致的酒屋当中。 承平和裴萧元分案相对落座,陈家姐妹们送上各色精致的馔食。承平呼人取来他先前存的那一坛酒,拍开封泥,亲自裴萧元斟满,自倒了一杯,相互致意过后,他一饮而尽,砸了咂嘴,说了声好酒,随即望向好友,却见他的杯持在唇边,似些犹疑,便问:“怎的,你后悔了?” 裴萧元饮了杯中之酒。 这酒颜色如血,果然比一般的酒水要醇烈得多,入口颇冲,余味带几分若似无的膻腥之气。难怪承平当宝一样。才一杯下腹,很快,便觉腹内暖洋洋了来,人颇舒适。 承平哈哈地笑:“这才叫真男!人寿天,喝就喝,哪里来的那么多顾忌!当初,咱们战场上受了伤,哪里来的似如今宫中太医的那些好药供养,全是些知是什么草药和马尿调的东西,胡乱往伤上贴而已,疼痛得睡着,就靠喝酒止痛!裴二你信信,你喝了这顿酒,伤反而好得快!” 裴萧元坐下,承平便叫一个容貌生得最是娇美的红衣女郎过去伺候。 那女郎自裴萧元来后,本就一直望他,跪坐在了案侧。此伸出一双纤纤玉手,再客人斟酒,接着笑问承平,这位裴郎是哪家郎君。 承平看一眼裴萧元,微笑道:“琴你是瞧上他了?我告诉你,你别他主意,他是你动的。叫你伺候就好好伺候着,本分些就对了,莫问这么多!” 陪席的女郎们自然是训练素的,一切以客人满意先。方才进来,这位裴郎君便已动声色地避了琴要挽他臂的手,此刻又听承平如此发话,心中便数了,敢再加以挑逗,只殷勤服侍着。剩下几人则全围在承平身边。酒过三巡,承平又命作乐。众女便叫婢女取来乐器,琵琶,阮琴,笛,笙,乐声里,那琴慢慢唱了《思君》、《倾杯》、《饮酒乐》等宫中教坊里流出的几首散乐,又唱几支下坊间酒楼里最流行的新歌,声音婉转动听,犹如百灵。 夜渐渐深。众女又猜谜、作酒令,再唱曲,中间夹杂着承平和女郎们发出的笑声,气氛一直曾冷下去。 那一坛酒早喝得差多了,或是些醉,裴萧元看着眼前的丝竹阵和唱曲的美人,渐渐感到倦怠,开始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