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念生把车停在路边,他拉着陈文港,顺着陡峭的台阶滑了下去。 海滩上黑色的礁石林立,远处嘉立着一座蓝顶白墙的灯塔,颇显孤独。海风猎猎刮在脸上,带来海洋深处潮湿的咸味。这一带都是防波堤,不是什么景区,也看不到游客。只有远处一个黑点似的人影在持竿海钓,再往更远看,海上浮着一艘小船,上面也有人在钓鱼。 陈文港扶着栏杆,霍念生右手也撑在栏杆上,左手搂住他的肩膀。茫茫天地之间,只有他们几个活人,每个人各干各的,互不干扰。大海澎湃不息。 />它太深沉、太广豪、太荒凉,以至在它面前,尘世凡俗中那些不能满足的欲望和不能消弭的痛苦,都渺小到不值一提了。看得久了,陈文港幽幽叹出一口气来。 他望着模糊的地平线,那后面藏着很多岛屿,是他不知道的远方。霍念生像平常一样跟他聊天,这天陈文港难得都回应了,他也说了很多话。他们从白天待到日落,后来站累了,下去坐到礁石上,就这么待了一整天。到最后,陈文港突然向霍念生表达了离开的想法。霍念生一时没有说话。 他用玩笑的语气问陈文港怎么回事,突然又提这个。 不同于以前几次,这回陈文港态度坚决。他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切实准备付诸行动了。霍振飞能意识到,他自己也能意识得到。他拖累了霍念生两年,他们的故事已经拖得太长了。 他下不了手画上休止符,不过是出于私心,但什么戏剧都得有走到尾声的一天。霍念生没答应,他们头顶的夜幕深邃,有无数星子闪烁。他含糊其辞地说: “再说吧。” 临走之前,霍念生在海滩上捡了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说是带回去收藏起来。他们一前一后往回走,上车,回家。 任陈文港好说歹说,霍念生突然展现出了强势的控制欲,他不点头,两人甚至头一次进入了类似冷战的局面。霍念生甚至直白地表明,他并不觉得陈文港能够一个人生存下去——这和他的脸,跟他的视力,跟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或者工作能力无关。在霍念生眼里,他像一个正在漏气的气球,飘飘忽忽,连随风漂泊都做不到,还妄想能自己跑到哪儿去。 但陈文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失踪了。 夏季多雨,气象台发布了橙色暴雨预警,下午到晚间,本市将有大到暴雨,风力预计可达六级,提醒广大居民出行注意安全,避开高空坠物。 霍念生回家路上,司机开得很慢,说有点堵车。 黑云压城,仿佛滂沱大雨随时将要落下。好容易从车流中杀出来,经过红绿灯,前方悬着学校减速的标志牌,他们停在人行道前,一队黄色帽子的小学生手牵手排队过马路。 回到公寓,霍念生打开灯,室内空空荡荡,只有一片静寂。 他喊了几声“文港”。 没人回答。 护工接到电话的时候十分茫然,他在霍念生的追问下,战战兢兢汇报了一 天的行程。 上午护工送陈文港去做针灸——平时是霍念生送他去的,今天不巧有事,由护工代劳。他们返回云顶大厦之后,陈文港说快下雨了,让护工提前回家,反正霍念生很快也会回来。 他的失踪没有一点征兆,又带着蓄谋已久的意味。 电话那头,护工的声音不安起来,他问雇主要不要报警。 霍念生沉默片刻,让他随时待机。然后他挂了电话,打开手机软件,地图上跳出个蓝点。 他在陈文港手机上做过一点设置,使得陈文港的定位可以直接推送到霍念生的手机上。陈文港是知道的,他当时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冥冥之中似有定数,现在突然派上了用场。 道行树枝叶东摇西摆,行人步履匆匆,空气里已经有了冷雨的味道。 霍念生盯着窗外每个人看,他的脸色冷得像结了冰。 被叫回来的司机自觉地不停按喇叭和踩油门,踩着市区的限速上限驾驶。他们远离了市中心,车速再度快了些。代表陈文港的蓝点还在地图上缓慢移动,他应该是乘坐了交通工具。 陈文港的定位停下了,他停留的位置是海边,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快到的时候,霍念生喊了停。 劳斯莱斯在路边刚刚泊稳,霍念生就下了车,他甩上车门,一路小跑。 这里还是他和陈文港上次到海边兜风的海岸线,只是换了另一个位置。 这段防波堤变得十分陡峭,直上直下,栏杆下面就是黑色的海。此时是下午四点多钟,天气阴暗,已经黑得如同傍晚,浪被吹得又急又高,拍打堤岸,惊心动魄地怒吼。 陈文港坐在栏杆上,肩膀瘦削,疾风灌满他的衣服。就算他不松手,也仿佛随时可能被掀下去。 霍念生屏住呼吸,他从后面一点一点走近,靠得够近了,才轻轻喊了声: 文港。他的声音一出口就被风卷走,耳朵里灌满呼呼啦啦的风声。但陈文港已经发现他来了,他扭回头,跟霍念生对视。相较于霍念生,陈文港心里异样平静。 几个小时之前,他的确想不开,说是一时冲动也好,说是想了很久也好,他打发了护工,便锁门乘电梯下了楼。他熟悉这附近的地形,顶着路人的注目搭上一辆公车,一路到了海边。 但陈文港 盯着手机,他知道他的账号绑定了霍念生的。他不知道霍念生什么时候发现他不在,如果发现得早,很可能过几个小时就会赶来。 他忽然想看霍念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