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芳草萋萋的渡口,伯姬又一次见到了那个青衣男子。风雨依旧,而他却没有撑伞,鬓发因为潮湿而更显幽黑,越发衬得他的脸俊逸清秀。距离近了才看清,他的腰间悬着一只夔龙纹玉佩,质地无比温润,雕工也精巧万分。伯姬打量了片刻,大约猜到了他的身份,恰好此时听到侍从低声叫他“殿下”,于是彻底明白过来。
抬首再看他,奇怪的是在他的脸上看不见任何颓唐之色,反而只有一片从容。如果说江慕昭是高山上的雪,这个人就是湖面上的风,处处透着清雅温柔的感觉。
伯姬很好奇,是什么让一个帝都的王子只带着三五随从一路来到华国,一身简素,满面风雨。
伯姬歪着头想了想,撑起自己的伞走过去,为他挡住了逐渐密起来的雨丝。家仆上前阻挠,可他却头也不回,淡淡拒绝:“多谢姑娘,些许小雨,不碍事的。”客气又疏离的语气,分明是拒绝,却给了他欣然答允的错觉。
她轻笑,以俏皮的语气道:“郎君这般人物,淋着雨,怪让人心疼的。”这话说得有些轻浮,不出意外见他红了脸,站着的姿态都有些无措。
小槿盯着伯姬看,仿佛是见了鬼一般,怎么也想不出一向冷淡如她,竟会有同陌生男子调笑的兴致。伯姬对她眨了眨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的随从忍不住道:“姑娘慎言,不可对殿下无礼。”伯姬故作惊吓状,向后退了几步,收起伞,敛衽行礼,娇柔地有些做作:“是伯姬失礼,还请殿下莫要见怪。”他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对随从道:“她年少贪玩,又何须苛责。”又对伯姬道:“此渡口荒置许久,一般船只不会停靠,伯姬姑娘何故出现在此?”
伯姬并未隐瞒,而是一片坦然:“我自然是随着殿下而来啊,殿下的船停在这里,我便也停在这里。”
他的脸上有一丝戒备,不过很快隐藏在笑容之下:“哦?我们认识吗?”
伯姬摇头:“方才我在岸边嗓子都快喊破了,可是殿下的船只就是不肯停下来,害得我淋了半天的雨。我就是想追上来看看,究竟是谁家郎君这般见死不救。”她的话语俨然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娇蛮又冲动。
他丝毫不见着恼,反而道歉:“我耳力尚可,姑娘若是喊了,我不会听不到。怕是只挥了手,那我是看不见的。”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双秀美深邃的茶色眼眸仿佛一汪深潭,“我有眼疾,不大能看见东西。”
伯姬的表情是惊讶的无以复加,明明他一切如常,知道自己站在了身后,刚才还要阻止她行礼赔罪。可是,细细端详,那里确实少了几分光彩,只有一片澄净无波。
“你的身上有杜若的香气,”他笑得温和,一点也没有因为眼盲而流露出失落和悲伤的表情,“所以方才你站在身后,我便猜到你一定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
伯姬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反驳他:“殿下猜错了,我宽口阔鼻,嘴歪眼斜,非但长得不美丽,而且可怕得很。”
他却只是笑,不再多言,眼睛落向宽广无垠的江面,好像目之所及,皆在心中。
伯姬却在此时说了告辞之语,并不打算再做纠缠:“伯姬有事欲往华国,便不叨扰殿下了,若是有缘,或可再见,殿下保重。”
说完,再施一礼,转身时江风拂起了她的长发,一只玉簪落在了地上。她似乎并未察觉,只是自顾自地离开。浅浅的杜若香气仍在渡口徘徊,而桨声却逐渐远去,消失在汉江的水波声里。
毕月乌依旧沉默,抱着剑坐在船头,一身蓑衣被她穿出了江湖凌厉的气息。小槿陪伯姬坐在船舱里,捧着一张稚气的脸,看着伯姬一瞬不瞬。伯姬懒洋洋的,似睡非睡,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便解释道:“他是公孙溯之,天子第七子,幼时为人所害双目失明,此番该是被天子送去华国当质子去了。”
这次就连毕月乌也转过头来,诧异地看向伯姬。
跟着江慕昭这么久,就算只学到皮毛也是有用的。若非对列国情况皆有了解,又怎敢只身闯荡,何况天子雍城的情况一向是江慕昭最关注的,公孙溯之情况如此特殊,她怎会不知道。赤黄九旒龙旗,夔龙玉佩,雅言纯正,目不能视,这些信息汇聚一处,青衣男子的身份不言自明。
“等着吧,到了华国还会再见面,毕竟我还挺舍不得那个簪子的。”伯姬伸手摸了摸头上,那里孤零零只剩一只银簪,如云如雾的青丝中,再无任何缀饰。
“姑娘又怎知他会捡起簪子,他毕竟看不清东西,也不到姑娘的美貌。”毕月乌不出口则已,一出口就直白又犀利。
伯姬并未着恼,而是莞尔一笑,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因为眼盲,所以嗅觉和听力就会很好啊!”
她似乎不欲再满足两人的好奇心,又恢复了缄默清冷的模样,只望着舱外的世界出神。
江边青山如水墨晕染的图卷,薄雾笼罩着青苍葱郁之色,直向着更远处蔓延。天际叠嶂淡的失去了所有色彩,只余云气缭绕,若神仙居所。记得那日离开若阿山,也是这样的天气,见到的也是这样的风景,只是彼时秋雨连绵,阴冷萧索之气更甚。
她明白这次的不告而别,又会再惹怒那个人一次。可是留在宋国显然不会有任何收获了,他微微出手,也只是让中原之国微有动荡而已,她的计划根本实现不了。直到那时她才明白,江慕昭不会允许任何人影响他早就布好的棋局,既然如此,不如了解清楚他的目的和计划,才好看看她是否有可趁之机,完成她的复仇。
华国定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所以她此行只为找岑霜,至于公孙溯之,不过是觉得奇货可居的偶然一顾,若能再见自然是好,见不到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可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公孙溯之和那个人不一样,不会如他一般心如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