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姬后半夜被困在了噩梦中。
耳边是千军万马的厮杀声,是刀枪斧钺的碰撞声,是男女老幼的哭喊声。眼前变得殷红一片,散发着血腥的气息,她摔倒在重墀之上,丹陛之下,比鲜血更残忍的嫁衣上蔓延着污浊的痕迹,无路可逃……
她捂着潮湿发霉的被子,嗓子哽咽倒难以呼吸,明明知道这是个梦,但怎么都醒不过来。
忽然,有一双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从被中解救了出来。她恍惚间落到了温暖的怀抱中,那个人派着她的背,一下一下,温柔无比。她攥着他的衣襟,深深的呼吸着才逐渐止住了抽噎,情绪逐渐平复。
这个怀抱有浅浅的沉水气息,似熟悉似陌生,但那种近乎救赎的安全感却让她依赖无比。她缩在他怀中,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
“你不许走,不许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她犹带哭音,语调里就带着撒娇一般的柔软,乖得仿佛是无家可归的小兽。
胸口擂鼓一般的震动着,圈着她的手臂有些僵硬,却因为这句话而收的更紧。
“不怕,我在这里。”这个声音出乎意料的轻柔,却不是出自于她念想中的人。伯姬猛然清醒了过来,借着月光看清了怀抱的主人。他的眉眼如此间月色般泛着朦胧的温柔,那样清致俊美的相貌,却不是心下最隐秘的期待。
“殿下怎么来了。”她的嗓音有点沙哑,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双手委委顿顿地垂在身旁。他的手缓缓落在了她的肩头,轻笑:“不是有了孩子么,作为孩子的阿父怎么可以不理不顾。”
伯姬的脸刹那红透,很庆幸他看不到此时她的窘迫。
“我带你回去,这个地方这么偏僻阴湿,夜里还这么黑,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敢住。”他说话的语气,是让人浑身都熨帖的温柔清爽。她本来想要任性撒娇,却此时只想着反过来宽慰他。
“我点着灯呢,”伯姬撒了个谎,向后缩了缩,给他让出一个位置出来,“你怎么过来的,一直跟着你的那个少年呢?”
“你说的是束薪?”他笑,“就守在外面,我没让他进来。”
说完又指了指窗口的方向,解释:“我并非全然看不见,至少能辨别明暗,甚至有的时候还能影影绰绰地看见些东西。”
“竟然是这样……”伯姬对着他的眼睛定了半晌,又凑近了一些仔细观察。他的眸子很清亮,没有半分浑浊之色,依据她的判断,当是有希望治愈的。大约是看得久了些,方寸间,杜若的香气弥漫,夏日的风也粘腻湿热起来。公孙溯之听到了自己的心,如冰川碎裂,有天崩地坼的动静。
伯姬意识到问题,悄然拉开了些距离,捂脸垂眸,却不再说话。
“待在这样的地方,用度怎么可能充足,还想着骗我!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应该早点来的。”说这些话时,他的手很自然地抓住了她的,仿佛他和她之间果真有什么难解难分的渊源一般。
其实他能好心前来,伯姬已经很感激。她与江慕昭一样,笃信人心凉薄,并不愿意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过是走投无路的或可一试,没想到他不仅来了,还带着这样让她恐慌不安的亲密。
她想要缩回手,但却拗不过他的坚持。
“你一个小姑娘,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少姜夫人,怎能让她如此为难。为了见你,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他不说,她亦知道其中的艰难。越发愧疚,便任由他捉着手,将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给了她。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明明气候这样热,她的手却凉如冰。放在手心里,柔弱无骨的感觉让他心疼不已。
伯姬摇摇头,不愿多说,只是问:“她只让你来看我,还是允你接我离开?”
她仰着下巴,期待地看着他,而他的神色平静如常。他不答反问:“若是接你出去,你准备去哪里?”
“自然是去找……”找谁呢?伯姬说到这里却陡然顿住。找岑霜吗?她按兵不动,拖延时机,难保不会再次出卖自己。找江慕昭吗?他真能沉得住气,都到了这种时候,不信他不知道自己遇险的消息。可是他却像是铁了心一般,不闻不问,让她自生自灭。
“我随你回去,你护着我可好?”既然公孙只拿她当寻常的小姑娘看待,那么些许依恋便能获得暂时的安全。她只需要待在质子府里,等待时机,以图后计。
公孙宠溺地笑了笑,为她别过耳边的碎发:“护佑自家娘子,当然责无旁贷。”
是夜,伯姬趁着月色离开了关她许久的地方。临走时,将备好的毒药悄然洒在了院中不起眼的角落。芸奴睡觉一向沉,她不准备打扰,有些感激的话埋在心底,或许日后有机会可报答一二。
门外的侍卫尽数散开,自然是得了指示。以往觉得铜墙铁壁般的守卫,此时零星松散的站在道旁,倒让她觉得恍惚起来。
她没有想到,芸奴也在其中,垂眸佝偻着身子,还是那般沧桑颓败的感觉,只是看到她,眼底里有真诚的笑意。
她上前握住了伯姬的手,似有话要说,却犹豫着吞吐,直到公孙走开了几步,才低低道:“姑娘觅得良人是好事,此行当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说完,又有些不安地逡巡了周围一瞬,道:“谁也不要相信!”
这句话让伯姬摸不着头脑,然而下一瞬她就放开了自己,例行公事般的行了礼,送她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地开始走,回头时,宫道杳长,不一会儿所有人都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捉摸不透芸奴话中的意思,心下却觉得很对不起她。虽说她下得分量不重,但难保不会有毒残留在芸奴的体内,损耗她的健康。
可谁又能预知未来,洞察人心呢,她如何能知道这个一开始就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