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姬熟睡时,忽然被一阵喧闹声惊醒,拥被而起,外面火光跃动,似乎昭示着什么危险的趋近。她一向睡得浅,难得有人比她睡得还要浅,尚未穿好衣服时,已经被毕月乌捉住了手腕,不由分说地拎了起来,径直向外跑去。
推开房门,只见四周的屋舍都燃起了熊熊烈火,烈焰借着风势直逼她所住的院子而来,仿佛是一只吃人的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直欲吞噬一切。风声呜咽中,夹杂着哭叫的声音,想来是有人被困在了火中,难以逃脱。
空气里全是浓厚的烟气,伯姬站在庭院之中,看着浓厚的黑烟,正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烈火连绵,显然不是一处着火,而是周围四邻的屋舍全部都起了火,显然人为,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忽有一处旧屋,摧枯拉朽地倒在了烈火之中,发出剧烈又让人心惊的动静,吓得伯姬一怔,拉紧了毕月乌的衣袖。
“我们该怎么办?”她自诩聪慧,可是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又怎知该如何做。
毕月乌倒是镇静,回屋扯了些帐幔,随手扔在了木桶中的残水里浸湿,撕成条状,给了伯姬一些,剩下的分给了已经被惊醒并逃到院中的仆婢们手中。此为危急时刻,大家已经没有闲情去关注这个陌生人是如何出现在这里了,纷纷拿了东西,掩在了口鼻之上,想要冲出火场逃生。
“姑娘,往这边来。”毕月乌拉着她踉跄着奔跑,烟雾熏得伯姬眼睛疼,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顺着本能横冲直撞。
毕月乌毕竟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勉强从火光中寻了一个出路,也顾不得其他,只想快点冲出去。那是一个犬洞,在被大火烧得残破的墙垣上,突兀的存在着,幽黑深杳,仿佛兽口。
“有个犬洞,姑娘,怎么办?”毕月乌道。
身后的灼热汹涌而来,到处都是倒塌的巨响,这场火来得蹊跷又迅猛,想来不打算留活路给她。伯姬的脑子一团乱麻,也顾不得想这些,听到毕月乌的话,半分也没有多想,心一横就爬了下去,匍匐着向犬洞而去。
还好,她生得纤细,忍着身体被擦伤的疼痛,到底还是挤了出去。衣角已被烧着,她滚了几圈,扑灭了身上的火,也让自己看上去狼狈不堪。身后,阿毕也逃了出来,和她对视了一眼,忽然就笑了起来,劫后余生的开怀。
街巷无人,火光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但是他们不敢多留,须得尽快离开此地。
刚要离开,忽然听到一墙之隔,有女子的哭叫声传来,响在暗夜中异常的凄厉可怖。应该是婢女被困在了火中,或许是被烧疼了,或许只是挣扎着求生。
毕月乌还没反应,伯姬却停下了脚步,顿了片刻后,忽又向回跑去。只见她又将半个身子探回了犬洞,对着院中喊了几句。这几声,引起了侍婢的注意,可也给她带来了危险,一根正在焚烧的树枝不偏不正打在了她的脊背上,还未来得及喊痛,火星已经将她的衣物烧着,连带着头发都遭了殃。
毕月乌迅捷地将她拉了出来,替她扑灭了身上的火,可她还是受伤不轻,疼得龇牙咧嘴,面容苍白。
很多年后,毕月乌仍会想起这一天,所以无论世人怎么评论伯姬,她的眼中,这都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姑娘,一个再善良不过的姑娘。
毕月乌扶着伯姬勉力向前走去,对方选择出手,殃及整条街上的百姓,看来并不打算给她们留活路,只是不知道发现她们逃得生天后,会不会还有什么后手。只盼着公孙溯之听到消息后,能尽快赶回,如果伯姬出了什么事,先生绝对不会饶了她。
怕什么来什么,还未走到街口,寒光闪闪的刀光就横在眼前,比月色还要寒凉几分。而今掌握冶铁之法的诸侯甚少,能佩如此锋利之刀的刺客,必然是精心豢养的高手。伯姬瑟缩了一下,毕月乌更是不敢情敌,绷着一张脸,做出戒备的姿态。
然而,不过是刹那,毕月乌手里的刀还未出手,那些刺客便应声倒下,快得伯姬都没有反应过来,快得她已经怔愣当场,不知发生了何事。
忽然听到毕月乌低低说了声师兄,她才注意到,横七竖八的尸体边,站着三个玄衣男子,一样颀长的身姿,一样低垂的头颅,一样滴着血的短剑。
若阿山剑室中人以星宿为名,多用短剑,身手不可知。
惊魂未定,后背伤痛刺骨,方才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却脚软的厉害,想着维持仪容,却一下子趴在了地上,怎么都站不起来。
随着一个轻缓又沉稳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一双黑舄出现在眼前,鞋履上沾了些微尘,却仍旧精致的无以复加。她的心仿佛停下了一般,连呼吸都有些凝滞,伤口疼得那样分明,可是心上的酸痛却更甚。
她垂着眸,嗅出了漫天烟气中突兀而来的草药气息,忍住了顺着素白袍角向上看的冲动。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那般白皙纤长,比女子的还好看些。“受了伤吗?可站得起来?”
大概是今夜受了太多惊吓,她控制不住的泪眼婆娑,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努力咬着下唇,连带呼吸都压抑起来。
那只手久久停在眼前,和她的倔强,僵持起一个让人尴尬的静默。
她很想见他,藏也藏不住的心思,无法忽视的魂牵梦绕。可是,在这样的场合见面,几多伤感,几多委屈。她宁愿死了也不愿让他演这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这样只会让她的出逃变成一场笑话,他一定会认为,离开了他离开了若阿山,她只会落得举步维艰的地步。
忽然,那只手落在了她的肩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拦腰便将她抱了起来。靠在那个带着药香气的怀中时,伯姬抖了一下,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泪水蜿蜒落下,纷纷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