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君楼华灯初掌,最华贵的厢房内,数位身姿俏丽的清倌人长袖如柳,腰肢如葱,舞若飞鸿,挥出一片迷醉光影。
假母秦妈妈伺坐在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身侧,一面拿眼色向欢颜示意,一面讨好卖笑地一挥手绢搭到公子肩头。
“老身就不信,我这么多女儿,就没一个入得了公子的法眼?”
欢颜倩笑嫣然,提壶的手却微微颤抖,斟满一杯酒递至公子唇边,娇滴滴道:“公子请。”
公子拂落肩头秦妈妈的手,又淡淡推开欢颜递来的酒,面无表情道:“我说了,我要看的只是无忧姑娘!”
秦妈妈手揉着绢子满脸痛心道:“早知无忧还有人青睐,还这么大手笔花费要看她一舞,怎么说老身也不应将她卖了。”
公子另取酒杯自斟,唇边弯出个哂笑,道:“那可真是巧了。说说,为何卖了她?”
秦妈妈东张西望几番,拢手朝公子耳畔凑,欲就近说话。
可秦妈妈身上的脂粉香气太浓,公子淡蹙了眉,身子往后挪了挪。
秦妈妈讪然一笑,便以绢拢嘴,低声向他道:“公子有所不知,无忧卷入节使遇刺案,被抓走下过大狱,更何况……”
许是秦妈妈面上的粉太白,脂太红,公子扭过头,端杯倾尽一杯酒,淡声:“更何况什么?”
“她在狱里受刑时面上带了伤,毁了容,往后接客便难上加难。为她往后生计着想,恰巧一位她昔日的恩客愿意出低价带她走,老身便同意了。”
公子眉头挑了挑,欢颜殷勤又为他满上空了的酒杯。
“这不,那位恩客才将她带走两日,公子便来了!”
秦妈妈丧气萎顿的模样,像是错过了金山一般痛心。
公子淡道:“带往何处?”
秦妈妈绞着手帕就是一番苦思,一直噤若寒蝉的欢颜忙出了声:“我听无忧说了一嘴,好像是同那位恩客去的赣洲。”
秦妈妈一拍额,连声:“对对对,是赣洲是赣洲!”
“姓甚名谁,从何业?”
秦妈妈被问得连连眨眼,遂苦笑:“公子,这怡君开门迎八方客,也不是什么光彩营生,何敢无礼过问恩客姓名?”
公子放下酒杯,站起身,轻道:“叨扰了!达卓,达朗,给这位妈妈付够资费!”
说完,转身出了厢房。
见这位冷面公子离开,于是舞妓们的舞便停了,她们避开满屋子披甲带刀的西阗兵,瑟缩至一个角落里不敢出声。
秦妈妈与欢颜强作镇定,从那叫达卓、达朗的二人手中接过金盘数只,千恩万谢。
怡君楼外马车畔,公子解开狐氅系带,纯白的狐氅如蔽履般滑弃于地。
“节使,您的狐氅。”
扈丛眼急手快拾起,待要递还,尚云明沏却一掀帘子跨入厢内。
“不要了!”
……
宋唐心没想到,这场闹剧吵得满城皆知。
而她爹与胡姬苟且产女的事,更是传遍了晟洲边边角角,虽这传闻是陈立着人主动传出去的,可着实难听。
宋时明养伤一月,已能下榻缓缓走动,正在院中散心。
陈立伴行宋时明身侧,这几日他被鼓乐震得脑中尤嗡嗡作响,不解:“我就没见过这么谢恩的,恨不能闹得人尽皆知!”
宋时明冷哼:“皆知什么?皆知我有个胡姬样貌的女儿?皆知那个节使对景唐人礼贤下士?”
陈立压低声:“……着实怪异!”
宋唐心呆坐在院中流苏花树下,一手支着腮想着那个年轻节使,一只手划拉着石几上的雪。
她想不通,受恩之人不登门拜谢,却派人将千香坊搅得天倒地覆的,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虽谢仪不合常理,但一想起那对伤兽一般的眼睛,又想起近日城中推开的新政,她又觉得再闹几日也能接受。
毕竟,晟洲沦陷二十年,他是第一位对景唐人施放善意的西阗人。
这谢仪倒也没闹多久,三日后便停了。
停倒是停了,可宋府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一大群西阗兵刀甲锃亮,登堂入室,神色严肃站满宋府庭院。
领首的二人她认得,一位便是那个达朗,另一位是给她录供词的府官。
府官达卓手捂胸口施礼,向她表明来意,说是尚节使剑伤未好不便出门,特备下谢恩宴,要请她及她爹过府一叙。
宋唐心不悦冷问:“即刻,马上?”
她抱臂立于院阶上,淡眼扫过这帮人,也算是开了眼。
这阵仗,不像请救命恩人去吃宴,倒像要绑她和她爹去节使府吃瘪。
那个年轻节使也不知是什么脾性,提前连个信儿也不递,直接就派人来接人。
宋时明本还在屋里静养,听得陈立来报,立即换了身清爽袍子去往前厅,此前他行动还迟缓,眼下却大步阔行,精神抖擞地站到宋唐心身前。
沟壑深深的脸泛着和气笑意,他向诸位西阗兵拱手一揖:“贵客临门,使我宋府蓬荜生辉。诸位,有请移步厅内先吃杯淡茶。”
自宋时明亮相起,达朗目光便一直定在宋时明身上。
闻言,他笑着拾级上阶道:“茶便不必吃了,我家节使宴已设毕,就等……哎……”
忽地,达朗脚下一滑,身子向前一扑,双手好似为稳平衡,死死抱上了宋时明的腰。
宋时明微微一讶,便温雅将达朗一扶。
只是,他搀了好几搀,达朗就是不起。
立于阶上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