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三郎的灰砖庭院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气派。进门处的高大影壁墙上绘着黄山松柏,过了影壁墙,前进院子里铺就青石走道,直通正堂,走道两边栽种了花木。正值寒冬,花木枝干上都包了茅草。自可想见,夏日里,应是另一幅景象。 正房八间,高大门廊上摆着兵器架子,刀枪有序排列。两边厢房前也有兵器架子陈列。胡跌儿将这些看在眼中,嘴上却不多问。 “曹福,你去叫醒厨子老赵,随便弄些下酒的吃食,我与这为兄弟要对雪畅饮。” 那曹福站在当地,满脸不愿之色,嘴里诺诺道:“爷,您刚刚饮酒回来,总要先歇歇,等明天这雪也未必就住了,到时候再畅饮也不迟。 “这位爷,咱就是个过路的行脚商,不必如此待我,能留我在此过夜,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再说,平素我本就不惯饮酒,实在多谢您的好意,也实在不必如此了。”胡跌儿拱手言道。 叶三郎走到胡跌儿近前,将自己的一张脸对着胡跌儿的一张脸,再次上下打量胡跌儿。 “行脚商?兄弟,你不实在。”叶三郎眼睛盯着胡跌儿,胡跌儿抬眼看着叶三郎。 “好吧,你既如此说,那就等明日天明,我两个再好好畅饮一番,我当你是朋友,你便是朋友,记住,我叶三郎是最喜交朋友的,尤其是江湖上的朋友。” 说罢,叶三郎转身朝正堂走去,边走边大声对雪地中站立的曹福道:“给客人安排个好房间,吃食招待上,别怠慢了客人。”话说完,人已经进了正堂,随手“呯”的一声,将门带上。 曹福撇眼看了胡跌儿一眼,点头道:“我家大爷是喝了酒,你不必当真。这位兄弟,随我来吧。”说罢,朝东侧一处厢房走去。胡跌儿并不多言,只跟在后面。 那厢房是一处堆放柴草粮食的所在,曹福从墙角拿出一领草席递给胡跌儿道:“这位兄弟在这里将就一晚,等明日我打扫出一间客房,再给兄弟换房。” “这里就挺好,多谢了。”胡跌儿拱了拱手。曹福没有理会,自顾走了。 胡跌儿在那堆放的柴草间找了个能容一人横卧的地方,将那草席摊开,坐在草席上,背靠柴草垛,闭上双目。尽管屋内寒冷,却也耐得住,总比外面无处遮风强了许多。 如此闭目养神,脑中想着那叶三郎,暗自揣度着这是怎样一号人物。究竟想不出所以,便不再多想,仍是紧闭双目,想着明日还要赶路,总要睡上一会儿。心中早已有了主意:不管这叶三郎是何方神圣,毕竟自己有大事要做,不能在此多耽搁,更不能与那些江湖人士多有往来接触,以免误事。不等天明便上路,以免见到那叶三郎,被他挽留纠缠。今日与他几句寒暄,已经感到这不是一位好相与的角色。如此想着,尽管两眼紧闭,却一时毫无睡意,听着外面一阵阵风声,心中忽地涌出一阵凄凉孤寂之感,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家乡——那个自己正一步步接近,却并不笃定一定能到达的,且已经有些模糊的,很久不曾想起的草原。如此想着,一些旧事涌上心头。直至后半夜,方才昏昏睡去。 前尘往事,总有些难以言说。 胡跌儿生在塞外草原,父母都是牧民,牧马放羊,逐水草而居,夏伴烈日,冬随风雪,生活自有一番艰辛。家里兄弟姐妹五人,胡跌儿排行老大,故而早早便成了家里的支柱。 当时的蒙古草原,蒙古大汗林丹汗力图统一蒙古。年不足二十的胡跌儿作为家中长子被编入军中。初上战阵,便是与风头正盛的后金军作战。 正是乱世,与蒙古相邻的辽东地区建州女真贵族努尔哈赤举兵反叛明朝,建立后金政权。萨尔浒一役大败远征的明军。之后,连夺几十城,势力发展迅速。明朝为抵御后金,重金联盟林丹汗。 天启二年,努尔哈赤大举进兵辽东广宁城。明军告急,求救林丹汗。林丹汗派一万蒙古铁骑驰援广宁,胡跌儿便是军中一员。正是正月时分,大雪纷飞,大军行军迟缓。 兵至广宁城,明朝守军将领王世贞早已弃城而逃,广宁城被后金军占领。蒙古军转而助守山海关,在仓促行军途中,胡跌儿等十几人走错了方向,与大队分散。慌不择路中,遭遇一队后金军,双方交战,十几名蒙古军士几无幸免。后金军出手狠辣,并不想多留活口,对那落马伤者,便纵马乱蹄踩死。胡跌儿死里逃生,多少算是侥幸。 胡跌儿虽生在草原,从小强于骑射,但初上战场,与同类做生死恶斗,却毫无经验,刚一交手,便被对方一枪刺中小腿。本来束手束脚,腿上受伤,却激发了胡跌儿那瘦小身体中深藏野性。当与对手擦身而过时,迅疾一刀砍在对手后背上,力量甚大,刀锋透过对方铠甲,砍入对方身体中,一时竟收刀不得。那对手甚是强蛮,身负重伤,扔掉手上尖矛,反手用胳膊夹住胡跌儿的马刀,死死不放。 正在两人相持之际,身后一名后金兵骑马奔来,一枪朝胡跌儿后背刺去。胡跌儿侧目看到,急忙撒手舍了马刀,驱马前纵,身子躲过来袭,那一枪划中胡跌儿所骑战马,马匹受伤,不辨方向,朝前疾行,与战乱众人分散开来。 那夹攻胡跌儿的金军见他受伤,更不想放过他,又叫上一骑,在后紧追。三骑穿林越岗,踏雪疾奔,与众人越距越远。 胡跌儿任那马疾奔出一段路程,那坐骑因受伤逐渐力竭,渐渐慢下脚步。胡跌儿知道身下坐骑难以持久,便翻身下马,抬头四望,见四周树木林立,山石纵横,前方已无去路。耳听身后打马吆喝之声,那两个后金兵紧紧追来。无暇耽搁,更顾不得腿上伤势,舍了马匹,胡跌儿一人朝那山石密集处走去,拐过两处大石,已经听见身后喊声,显见对方已经发现他的坐骑,更不敢停留,忍着腿上疼痛,急急前行。恰见前方一个窄小的山洞被枯枝掩住,来不及多想,便拨开那些杂乱枯枝,矮身钻了进去。 胡跌儿钻进山洞,沿着那洞壁前行。越走越是黑暗,最终只能两手摸索着前行。脚下不平,深一脚,浅一脚,加之腿上伤势流血不止,行走便越来越慢。如此行出十几丈远,拐了一个弯,忽地心中一沉,只觉手中摸索之处都是石壁,原来已经到了山洞尽头。这山洞只一条狭窄的弯曲小路,更无岔路可走,前行不远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