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贵与何翠第一次见面的当日,两人便同床共枕,酒醉的林贵与清醒的何翠抚摸着对方身上的伤口,说了一些此前从未说过的话。临走时,林贵要留下自己怀中的一锭大银,何翠将那锭大银拿在手里,贴着林贵,抬手用那锭银子抹了一抹林贵脸上尚未干透的血迹。何翠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用红色线绳缠了,抹过自己身上的伤痕,举手赠与林贵。 半月后的一晚,两人于床笫缠绵之后,何翠抚摸着林贵已经结疤的伤口,念念说:“你的伤好了,该是带我离开这里了。” “离开,去哪里?” “有你,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怎么离开?给你赎身么?我倒是想,可我手中没有给你赎身的银子啊。” “我一日都不想在这魔窟地狱里多待,你这几日口袋中空了,那老鸨便变了脸色,你明日想来,怕是都不能进门了。我不想与你分开,更不想去伺候那些猪狗样的人,你是英雄豪杰,你想带我走,还有谁能拦得住你?” “你要我抢你走,那不是要惹官司?” “你怕官府?呵呵,我十二岁时,冀北老家的良田被富家大户强行占去,父母四处求告无门,相继含恨抑郁而终时,官府在哪里?只因那富家京城有个在宫里当差的亲戚么?我十三岁便被远房亲戚卖到花楼,端茶送水,收拾打扫,时时挨老鸨的打骂,受那些姐姐的欺负,官府在哪里?十八岁,遇到个走四方卖艺的江湖人,本以为遇到了一生贵人,本以为可以报家仇,雪旧恨,谁知那是个废物,更是个骗子,虽教了我几手刀枪功夫,或是厌烦了我时时说着要报仇雪恨之类的话,又或是厌弃我了,便最终将我卖到这晋州,还不忘叮嘱那老鸨,说我练过几手江湖把式,要多加提防我。为此,那老鸨便时常让几个汉子使皮鞭打我,强让我接客,那时,官府又在哪里?越是打我,我越是不从,大不了便是个死,早就看开了。这时,老天爷让我遇到了你,你脸上淌下一道血水的那一刻,我就认定了你。现在,我让你带我走,你却和我说官府。”何翠脸上淌着泪,眼睛看着窗外。远处的灯火一盏一盏地熄灭,夜正三更。 林贵听了何翠的话,感受着身边这女子温热的身体,心底忽地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气,狠声道:“我带你走,谁拦我,我便要他知道我的厉害。” “你一定要待我好,我这一辈子便跟定你了,若有一天,你负了我,我便要你性命。”何翠张嘴咬住林贵的肩头,牙齿陷进肉里。林贵回身将何翠压在身下。 三日后,何翠在醉春楼大灶上烧开水的大铜壶里下了足量的老鼠药。那是何翠半年前便托邻近商铺的小伙计买来的,积攒了大半年,一次都下到了那大铜壶里。 林贵来时,醉春楼已经乱了,客人、仆役、姑娘们呕吐纷纷,四处瘫倒。老鸨一时张皇失措,边着人去请临近坐堂的医师,边指骂着后厨师傅,后厨师傅则抓着采买伙计的脖领,追问当日食材何处购买等等。诸般喧闹,更使那混乱增加了些躁气。 那妓院门口更是来往进出混乱,有出去寻医的伙计,有不知内情,进来寻乐子的客人,更有发觉内中混乱,进来看热闹的路人。趁那一时的混乱,林贵拉上何翠逃出了醉春楼。 那日,醉春楼的祸事酿成十一条人命丧失。这场大祸自是掩盖不住,惊动了当地官府,惊动了山西,甚而传到了京城。差役下来查验,锁定大灶上的大铜壶是毒药的来源之地,又逐一审问与那大铜壶有所接触的杂役仆从,确定下毒之人便是案发后消失无踪的醉春楼姑娘何翠,常来寻她的客人林贵与她一并消失,那便可断定是两人合谋作案。一张通缉令贴遍整个山西,而两人却如泥牛入海,自此消失无踪。 直到一年后,河北发生的一连串劫杀谋财案子发生,“冀北双煞”的名头在江湖上出现,那对消失的投毒案凶犯才算再次显露踪迹。 原来,妓院大案发生后,林贵便带着何翠逃离家乡,不敢在山西停留,一路逃到河北,在一处偏僻山村隐居下来。那山村里原有几十户人家。几年前,附近山上来了一股山匪,占山为王,抢劫过路客商。官府派兵来剿灭,那山匪便在山里四处游击,官府竟也奈何不得,领兵的将官一气之下,便将这临近的小山村当做山匪据点袭杀洗掠一番,几十户人家死走逃亡,整个村子便成了荒村,仅有剩下的几户老弱病残,实在迁移不走的,便听天由命了。 林贵与何翠来到这处山村,见到许多闲置空屋,日用杂物一应俱全,便正合了两个逃亡人的意,就此安顿下来。山上田薄,林贵与何翠两人耕作,收获不多,倒也能供两人吃食,如此过了一年,林贵化了妆去几十里外的县城探寻消息,仿佛那晋州醉春楼的大案并没有风传到此,两人便渐渐放下心来。 时日久了,林贵那不安分的心便有些躁动,嘴上不觉便埋怨起日子苦,生活无趣诸般。自打从县城回来后,更是想起了过往在晋州的种种乐事,便更觉得山村的清苦,而林贵的心也便更加难以平复。那何翠对山中清苦倒不以为意,只是听不得林贵的埋怨,加之心中早有个念头:既然手上已经有了人命,那当年家中遭遇的不公便总要从自己手上寻回。 有了这心思,何翠便与林贵商定:出山可以,先要回趟老家,一报当年家仇。 林贵初时犹豫不决,当从何翠眼神中看出一丝轻蔑时,便下定了决心:“一个柔弱女子尚且无惧,咱一个五尺汉子又怎能让她小瞧。” 两人主意已定,却没有立即上路。何翠早在大半年前,便缠着林贵,要林贵教授自己武艺。山中清净,总有闲时,林贵自也答应。何翠却吃得苦,日日早起,勤奋练习,加之曾经有过学习枪棒的经历,便也有了一些进境。等到林贵评说何翠的武艺已可以在江湖上行走,虽难算高手,却足可以避险防身时,两人才议定起程之日。 两人有大案在身,出门远行,自然在意。出行前,便刻意在装束、容貌上修饰一番,扮作一对中年行脚商人。两人专门在县城的铁匠铺打制了称手的兵器——各自一把短刀。短刀的好处是便于随身携带隐藏。两人虽已经改换了装束,修易了容貌,却仍不愿显露出江湖人的行迹,选择短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