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伯灵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放在床榻边的轮椅。
已过了不少时日,他的伤口好了些,没那么疼了,也可以坐着稍稍活动一下了,但从这间屋子里出去,在他的认知里,仍然是做梦。毕竟,站都站不起来,如何走出去?
他抬头看着小雅,小雅对他微微一笑,走过去,一只手帮他护着腿,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身体,帮他一点一点地挪到了轮椅上,最后还不忘帮他把腿放好,小心翼翼地不要碰到他的伤。孙伯灵在轮椅上坐定,小雅起身准备推他出去,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折回来,拿了条毯子给他盖在了腿上,这才走到轮椅后面,推着他往门外走去。
出门的那一瞬间,孙伯灵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细细地感受着阳光和微风落在身上的感觉。片刻后,他睁开眼,发觉小雅推着他到了院子的中央。他看着蔚蓝的天空,流动的云朵,飘飞的花瓣,还有身边,如同这春日一般明媚的小雅。
心里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倒塌了,又有什么久违的东西,活了过来。
小雅迎着孙伯灵看向她的眼神,微微笑着,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喜悦。几丝碎发在她的脸颊边随着微风轻轻飘舞,光影在她干净的黑色眼眸中流转。
果然,如此清澈纯净的少女,只有这个明媚的世界,才是她的归宿。
只是这一刻,孙伯灵突然发觉,自己似乎离她的明媚世界更近了一些,因为她带着他,渡过了那些泥泞与黑暗,走到了光亮之下。
微风吹过,他回过神来,在心里暗笑自己的傻。
只是坐在轮椅上而已,他仍然终生无法再站起,更不可能再驰骋疆场。而小雅,也不过是田忌派来短暂地照顾他的人而已。这副残躯,和这颗被仇恨填满的心,又怎配进入她的世界。
但即便如此,他仍能感到他的心中,有一种力量渐渐苏醒,如同当年,在与家人逃往异乡躲避战乱的路上,他看到残垣断壁的废墟之中,开出的那一朵小小的花蕾。
“小雅。”
正在操持家务的小雅抬起头,看见孙伯灵摇着轮椅到了她的身边。
已经过了数月,孙伯灵的伤口已经愈合,也能自己做些事了,所以多数时间并不需要小雅在身边照顾,只是他毕竟行动不便,小雅放心不下,也担心他一个人闷得慌,所以仍然经常去陪着他下棋、聊天——当然,是他在说,她在听,偶尔写几个字来回应他。
小雅冲着他笑了笑,走过去推着他走到庭院一侧的树荫里,自己也在他身边坐下。
孙伯灵把放在腿上的盒子递给她,里面是绢帛和笔墨。他对她笑了笑,说:“我看今天天气不错,又看你一天到晚就在屋里忙来忙去的,想带你出来歇会儿。你先别回去了,陪我聊会儿天。”
小雅微笑着点点头,看着他。
“小雅,你是从小就生活在临淄吗?”
小雅点点头。
“那你对临淄应该很熟悉了吧!哪天有空你带我出去走走?”
小雅笑了,很兴奋地点头。
孙伯灵也笑了笑:“临淄是个好地方,我也是在这儿出生的,但是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和家人离开临淄了,这么多年也没回来过,不知道临淄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小雅愣了一下,在绢帛上写道:“先生为什么和家人离开临淄了?”
孙伯灵看着绢帛上的字,沉默了片刻,说:“你想从头听吗?”
那个故事,孙伯灵说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对小雅说起这些他从不轻易与人言说的往事,也许是憋得太久了,又也许,是这个与他朝夕相处的少女周身散发的那种让他安心的力量…他说起了他自幼失去的父母,说起了他和叔父一家在逃亡路上的颠沛流离,说起了他被迫与家人分离,去做仆从养活自己,说起了他如何在好心人的资助下,去了鬼谷,直到最后,出山去了魏国…
“我去了魏国之后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孙伯灵下意识地抚着膝盖,轻轻地叹了口气。
突然,他感到自己的手上覆上了一只柔软的小手。低头一看,小雅蹲在他面前,轻轻地抚着他的手,泪流满面。
孙伯灵捧起她的脸为她擦着眼泪,轻声安慰着她:“没事,都过去了…”
小雅仍然不住地抽泣着。
孙伯灵看着她哭皱的脸,轻轻地拍了拍她:“你看你,总是哭,都不好看了。早知道我不告诉你了,现在还得哄你,真麻烦。”
小雅被逗得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
孙伯灵微笑着揉了揉小雅的肩:“好了,擦擦眼泪,回去吧,一会儿让田将军看到了,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说着自己推着轮椅要走。小雅赶忙站起身,推着他往回走去。
孙伯灵看着前方,感受着身后她的气息,想起方才她泪眼中透出的心痛…
在遇见小雅之前,已经有多久,不曾被人如此温柔地疼惜过了?
他以为他已经足够坚强,不再需要任何的关心,而小雅的出现,却在他坚固的心墙上打开了一小扇窗,给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的他,照进了一丝暖阳。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声音。
“先生,我再也不要让你受苦了…”
小雅听着孙伯灵缓缓的讲述,仿佛回到了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读他的故事的时候…
那天之后,她用零花钱把书店里能找到的关于他的书都一本一本地买回了家。每天夜里,当一天的责骂和欺凌终于结束,她总会打开一本书,读着他的故事,让每一字每一句抚慰着她旧伤未平又添新痕的心灵。
这天,她一如往常地读着他的故事,突然有了一种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