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于北崇关附近的宁州,因靠近漠北而常年保持着与漠北通商,虽饱受风沙困扰,但碍于倚靠南边的祁阳山上的雪水滋养,百草丰茂,南北的景致大相径庭。
宁州柳府的家主柳文然任职于宁州刺史,主管宁州大小事务尤其是通商,出了北崇关即是漠北,与宁州通商所上供的礼品也多数入了他的口袋。
灯火,一寸寸在府邸中抹开,丝竹声乍起,旖旎的夜色投进每一双漆黑的瞳仁里。
宁州柳府——
美酒的香气在席间漫开,柳文然喝得满脸通红,饮到至兴还不停让身边的婢女给周围的人斟酒。
美食佳肴,供人解渴解馋的瓜果糕点被接二连三呈上。
谢俨眼前的酒杯仍是满满的一杯未曾动过,他懒散地靠在圈椅上,幽深的眸子审视着眼前的筵席。
周围的人除了柳文然也和他一样杯中酒没有动过半滴,目光中谨慎地像拉着根弦。
他拿起酒杯靠至唇边,装模作样地一倾。
这场席面,除了主家柳文然,坐在他身边的是乾阙宗的贺钰声,再往旁边是千风派的燕子恒,还有祁阳山靳氏的少主,靳由在。
谢俨的眼睛慢慢移动着,嘴里不动声色地抿着酒。
他眼睛闯进一个手里拿着拂尘,道士模样的人。
他忍不住蹙了蹙眉,这个柳文然除了找了江湖各派还有生杀营,竟然还找了道士?
莫不是真觉得那女贼是个女妖精?
谢俨放下杯盏,如玉的指尖轻轻点在桌面上。
一、二、三——
他的指尖骤然停在桌面上,与此同时府外也传来了响亮的打更声。
这打更声如同利剑刺破了席面中紧张的气氛,柳文然扬了扬眉,大笑了一声,“我便说这女贼今夜是不敢来了!”
他侧脸跟身边的婢女耳语了几句,随即举杯道:“劳是承了几位大侠的福,今日这女贼定是被吓到了,料她也不敢来偷我这九龙飞翼杯。”
“今日皓月当空,好事成双,我便把这杯子拿出来给诸位开开眼——”他转过身,迫不及待地从侍女手中的白玉匣子里捧出杯盏。
在场的除了谢俨都是些极为矜贵的名门弟子,饶是有份傲气在的,也忍不住朝着柳文然手中侧眼一望。
柳文然手中正捧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爵杯,杯身上刻着九个栩栩如生的龙头,龙眼处镶嵌着成色极好宝石,连那三个尖高足也雕刻着缠绕的龙纹。
柳文然在杯身的上龙眼轻轻一按,爵杯的两侧立刻飞出同样金色的飞翼来,上绘的羽毛惟妙惟肖,仿佛下一瞬就会飞离他的手。
实在不虚它九龙飞翼杯的名头。
柳文然乐得满脸通红,急不可待地让身侧侍女往杯中斟酒,一瞬间酒香四溢,他连连叫好。
自方才打更声过,这府中的气氛才有些松动,座上的侠客也慢慢放下了心中的警惕,开始饮酒交谈起来。
细细碎碎的交谈声从谢俨身边响起,他沉默着,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蝉声聒噪地响起,被屋中的丝竹声压过。
几杯酒下来,柳文然面露醉意,他举起杯中酒道高声道:“柳某以此酒谢过诸位大侠,这千手女妖半月前刚偷了我一个琉璃宝盆,又书信过来挑衅我要偷鄙人的九龙飞翼杯——”
“若不是我请来几位大侠,还有生杀营的——”他顿住,像被喉中酒哽住。
“谢俨。”谢俨提杯,接了他的话。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的目光齐刷刷向他投来。
贺钰声他们名门正派向来看不起生杀营,这种杀人越货,做着不正经勾当的门派怎么能跟他们同席而食?
“这个柳文然怕不是老糊涂了?”燕子恒凑近贺钰声小声道。
贺钰声没说话,淡淡地瞥了一眼谢俨,继续低着头看着杯中酒的倒影。
燕子恒自觉无趣便扭过头跟靳由在小声说起话来。
丝竹声间歇,在一声裂帛似的声响之后被换成更加旖旎、柔软的乐声。
玫红色莲毯慢慢铺开,花瓣从半空中飘落。
谢俨伸出手,一枚小小的粉嫩花瓣轻轻落在他掌心,耳边响起铃铛的清脆声,他侧目看去。
一群异域舞姬扭着细腰,赤足缠着铃铛踏在莲毯上,向前靠近。
众人诧异,刚想发问,柳文然已然先开了口:“诸位竟然莅临我宁州,既帮了忙,也要好好赏这宁州风光才不虚此行啊——”
他们正目看去,原来这宁州风光指的便是这舞姬啊。
修行之人大多清心寡欲,舞姬一靠近,贺钰声几人便连连退避三舍。
谢俨手扶着杯子,半遮半掩着目光注视着贺钰声,少年白皙的面孔上此时染上几分绯色,身子也不知所措起来。
浓烈的香气扑过来,谢俨忍不住蹙了蹙眉。
舞姬们单腿轻勾而立,随着乐声慢慢扭动着纤细的腰肢,纱制的衣袖中莹白的手臂若隐若现,莲步轻扬,一颦一笑皆是勾人心魄。
玉足上银铃忽响,和着节拍,眸光流转,朝着他遥遥投来媚眼如丝的一瞥。
绯色的罗裙飘然转旋,一条淡色的披帛被缠上谢俨的脖颈,芳香萦绕在鼻尖。
舞姬的小臂慢慢贴在谢俨的胸口,咫尺之距,两人在彼此的目光中愈加清晰。
那是一双明亮的眼睛,眼尾上翘,睫毛细密。
面纱轻扫过谢俨的面颊,他侧目看向覆在自己胸口的手,刚想伸出来手揭开眼前人的面纱,眼前的舞姬便已翩然离去。
他的手只抓到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