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颂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阿絮……世上很多事情,不是所谓清正公理所能解决的。我明白你的难过,我也愧疚我的作为,可是在皇权威压之下,一切东西都太过无力了。”
“无论如何,棠忆是我亲自带去乾宁堂的。如今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可以骂我,打我,甚至恨我,怎么都好……”
只是……不要再独自沉湎悲伤了。
师晚怜泪眼婆娑,眸中盈水,就这般相对而立,定定地望着他。
夜风习习,时间的流逝在此刻都变得朦胧了。
她额间昏沉,甚至有些分不清,面前的到底是那个大爱苍生、慈悲博怀的二殿下帝清,还是手染鲜血、害死无辜之人的帝师祁颂。
末了,她忽而推开了他冰冷的手,声音沾染了一丝哭腔:“你别来找我了……我都懂,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些日子该怎么面对你……”
她一看到他孤身如鹤,雪衣飘然,便会想到高堂之前他干净的雪衣上大片大片的血迹,想到无辜惨死的棠忆最后的声嘶力竭。
愈想,额间的昏沉便化作刺骨的疼痛,掠夺她的清醒。
她深吸一口气,抹去脸上的泪痕,转身小跑着便离开了。
衣摆在风中飘逸,掠过祁颂苍白的手背。他想抓住,想追上前去,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他知道,自己已没有任何立场这般做了。
*
又是一个晚夜,师晚怜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空中的那轮皎洁,月华清辉一路流淌到她的面孔上,宛如覆上了一层薄纱。
随身带着的玉坠忽而一亮,玉辞舟终于被唤醒了一般,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晚怜仙子,你现在还好吗?”
他的声音那般熟悉,熟悉得教人恍惚。
宛如隔了一整个尘世。
她太久太久没有听到“师晚怜”这个名字了。有时候甚至会沉浸,仿佛自己真的是那个经历了无数爱恨的叶清絮。
师晚怜在原地怔愣了许久,才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挺好的,玉辞舟。”
玉辞舟却道:“诶呀,仙子,你有事也别往心里憋着。你经历的事,我都看在眼里,这些日子……你有没有缓过来一点啊?”
“自然是缓和了些许,”师晚怜尽力弯起唇角,“我本来就是带着任务来的,若整日沉湎,反而会误了大事。”
“你呀,就是要强,嘴硬,”玉辞舟道,“不过在凡间经历种种,实乃历劫的大梦一场,仙子确实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倒落了心伤。”
师晚怜想到了什么,忽而问道:“玉辞舟,上次我与棠忆一同被关押,怎的都唤不出你?”
玉辞舟叹了一口气:“仙子,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
“玉坠法力有限,我只能在你危难之时救你,或者面临命运选择时提醒你。上次看似危机,但根据命薄,你只是有惊无险罢了,因此我便也无需指示。”
“命薄……有惊无险”师晚怜重复着这几个词,“所以说,命运早已谱好,上次死去的人,一定会是棠忆?”
玉辞舟缓声道:“可以这么理解。”
师晚怜只觉一阵眩晕袭来。
原来,所谓的有惊无险,化险为夷,不过是天道命运早已选好了牺牲者。
玉辞舟放缓了语速,语气也沉了几分:
“我此次传音,也正是为了此事。归根结底,柔妃的死实则是帝清历劫出现的变数。她的死牵扯到了棠忆,微妙地改变了叶清絮与祁颂的关系,而他所历的情劫细节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发生变化……你的意思是,他历劫的司命薄也自动改写了?”
“正是,”玉辞舟回答道,“柔妃之死这一变数,无从查起,眼下之急是纠正命运,按照司命薄的指示发展。”
“所以仙子,你听好了,这月的月中之时,时机差不多,齐皇会为你赐婚。记住,这是关键中的关键。”
师晚怜疑惑:“你的意思是……”
玉辞舟点头道:“你要选的人,不是祁颂。”
*
凡间的九月十五,正是寒秋之时。枯叶纷飞,落于朱墙青瓦间,说不出的萧瑟凄寒。
齐皇特下旨召长乐公主明日前往太安殿,择取佳婿,成全良缘。
傍晚时分,师晚怜在殿内堪堪点上烛火,忽而听到外面传来低低的敲门声。
她没有劳烦侍女,一个人前去打开殿门。木门轻启,露出缝隙,映入视野的是整洁的白衣一角。
师晚怜垂眸没有看向他,只是问道:“帝师来此,是有何事吗?”
察觉到话语中的生分,祁颂垂下眼睫,凤眸中隐隐透着水光。
他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大合适,斟酌许久,终于缓缓抬起自己的手,将一件物什递给了她。
那是一件白玉连环扣,通体润透,在轻薄月光下散发着莹莹清辉,衬得他的手骨节分明,格外冷白。
师晚怜接过玉扣,徐徐忆起,她前些日子曾在凡间话本子上读到过,白玉连环,象征着二人相依相偎,永不分离。
是用来表达心意和祝福的。
她呼吸一滞,正要说些什么,可是抬眸间,方才在殿外的一袭白衣早已没了踪迹。
离去得这般匆匆,好似生怕她连一件物什都会拒绝。
师晚怜轻叹一声,将玉扣紧紧攥在手心,只觉心口涩涩地发疼。
*
九月十六,清晨。
昨夜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亮之时犹有雨雾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