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绾苏醒于寒冬时节,沉华奔赴赤华战场的第七日。
连日的大雪堪堪停歇了,万物苍凉迷蒙。盘虬的梅枝上积满了厚厚的雪,清莹莹的,间或有红梅的点点绯色点缀其间,与之相衬,煞是好看。
而一旁的枯木上,积雪压得树枝颤颤巍巍,下一瞬便传来“咔嚓”一声,大雪压断了枯枝。
床榻上的少女缓缓睁开双眸,窗外的雪色伴着阳光映照进来,有些晃眼。她缓了片刻,才勉强能视物。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明媚的夏天。她孤身守在山脚下,苦苦等待着她的神祇归来。
可是没等来他的承诺,没等来那个靛蓝色的身影,先来临的却是卑鄙狠戾的妖魔,刺于她心口的魔爪。
刹那间,血羽纷飞。
她原以为自己的生命要凋谢于那明媚的夏,凋谢于无望的等待之中。可是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她望向窗外,目之所及是无穷无尽的苍茫雪色,积雪厚厚的一层,在阳光下映照出清漱的薄光。
——已经是深冬了。
而她的身上覆盖着一件厚重的斗篷。斗篷是沉华最喜的靛蓝色,光照下暗纹流动,雪色的绒毛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着。
床榻前的桌案上,那件桃花簪被安稳地搁置其间,柔光清润,恍如春色。
初绾明白,是沉华救了她。
“沉华!”她起身呼唤着他的名字,可是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她的回声,什么也没有。
她忽而忆起,自己曾听沉华说过,凡人生死命数皆由天定,若是违逆天道,终将受到天道的反噬和诅咒,此生不得善终。
那么,沉华现在……
初绾心中被揪得生疼。她小心翼翼地拿起这件桃花簪,将它稳稳地握于掌中。
她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找到他。
*
经此一战,沉华几乎透支了千百年来修炼的神力。他只能勉强用着微弱的仙术,守护着赤华苍生。
赤华平原一览无尽,有长河贯穿其中。他孤身一人负着冰冷的长剑,一步步来到凄冷无人的河边,默默竖下了两块墓碑。
他拿起一把匕首,寒光流泻。他跪坐于长河边,墓碑前,一字一字有力地刻下几个大字:
赤华川无辜被杀的苍生,清水可渡,灵魂不朽。
他饱含愧疚刻完了第一块墓碑,细心地吹散上面的一层浮灰。他提起衣袍,缓缓起身,方欲来到第二处墓碑前,忽而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轻柔如桃花的声音:
“沉华,我找你找的好苦。”
他蓦地顿住脚步,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攫住,发涩发疼。
他多想转身看看她,看看他曾经无数次朝思暮想的面孔。可是这种可怜的心思一旦浮现出来,额间黯淡的神印便猛地刺痛。
他早已乱了一次道心,若是再不坚定,下路便只有一条:
走火入魔,无法控制自己,成为为祸苍生的堕神。
他真的,真的不能再对她动心,对她生出半分旖念了。
沉华看着面前徐徐流动的江水,水天一色,景色迷濛,映入他的双眸,使得他眼前仿佛也覆上一层雾气,湿漉漉的。
“初绾,你不必来寻我。我救下了你,也算兑现了曾经要护你周全的承诺。今后,你一个人也能活的好好的。”
初绾面上的笑意陡然凝固:“沉华……你这是什么意思?”
沉华深吸一口气,紧攥双拳:“缘分已尽,我们……该分开了。”
“什么缘分已尽,什么该分开,你在说什么?”初绾有些着急,声音沾染了一丝哭腔,“沉华,我们这般相爱,为什么不能像从前那般呢?”
“相爱?”沉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咬紧牙关,额间泛起一层薄汗,“初绾,我修的是苍生道,苍生道内心明澈,大爱苍生,摒除七情六欲,是不可能对一个女子动心的。”
“不爱,不可能动心?沉华,那你告诉我,倘若你没有动心,你为何要承诺护我周全,为何要救下早就该死在魔爪下的我?”
初绾定定地看着面前靛蓝色的深沉背影,眼眶早已湿润,却还是倔强地说道:“沉华,你看着我,你说啊?”
沉华缓缓转身,面前的少女依旧穿着最爱的粉色,青丝间别着他所赠的桃花簪,柔婉动人,却又万分破碎。
可他心里清楚,若不负她,便会负了万千苍生。
他没得选。
他紧攥双拳,手背青筋暴起,似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一字一字说道:
“战神修苍生道,大爱苍生。我救你,是因为你是万千苍生中的一员罢了。”
少女看着他,似是不可置信,终究再也忍不住,泪珠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她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眼眶通红,晕染开一层淡淡的绯色。
她抬起手来取下发间粉色的桃花簪,乌发如冰丝绸般滑落开来,在风中肆意凌乱。
初绾将桃花簪递到沉华面前,停顿了许久,终于抽泣着轻声道:“沉华,无论如何,谢谢你救了我。”
“或许,你是大爱苍生的神,是属于天下苍生的守护者,注定不是为我而来的神祇。”
话音落下,她将桃花簪给了他,而后用袖子掩住泪颜,决绝地转身离去。
沉华心尖一颤,接过簪子,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只能任由她渐渐远去,粉色的背影模糊成一团,最终再也看不见。
他摩挲着手中的桃花簪,簪子上仿佛还留有她的余温,柔婉动人,却再也不能缭绕至他的心间。
或许,这便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