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无关言语真假,单纯是渣滓是没有可信度的。人不该被那种不可靠的东西影响。
可会面最后,在久原笑着说,那家首饰店补充现金的时间是他故意透露给那些地痞无赖的时候,降谷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是想当场站起来给那张笑脸的眉心来上一枪。
即使是在冷静下来的现在,仔细厘清前后信息、知道久原不可能和抢劫案有关系后,那种想亲手了结他的心情仍然难以平息。
“别再来了。”离开之前,安藤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降谷应下了。
之后任久原巳人闹什么,他都不再接受会面了。
降谷彻底与这个人相关的过去道别。
以久原巳人为契机,久原家的案子一桩一桩向前推进。
同样不断向前的还有时间。
也许是实力,也许是幸运,抑或是已故亲友们在天上的守望,这一路走来,降谷最终有惊无险地幸存到了卧底结束。
——组织也最终迎来了覆灭的这天。
这宗跨国大案比起久原案也不遑多让,光是复盘梳理就够得他们焦头烂额地忙上许久。
作为任务执行者之一的降谷不可能缺席其中的任何事务。自己直接参与的、间接参与过的行动,他一件件仔细整理过来。一遍遍翻着那些完成了的报告文件,他也好像一次次重新经历过这黎明前的黑暗。
在又一次的翻阅检查中,他在旁人负责的文件中看到个眼熟的代号:白兰地。降谷起初没多想什么,只是心血来潮,顺手拿过这位熟人相关的文件想随意看看。
但在翻到其中某页时,降谷的手不由地顿住了,停在那里,认真看了许久。
那一页以后的好几张纸,记录的全是白兰地曾经对波本的调查。
就在高桥澪作为波尔多接触波本的那些时日,白兰地可以说是左右开弓,在针对波尔多的同时,还不忘挖波本。
这事降谷当时是有察觉的。只是在他看得到的范围内,没见白兰地出什么成果,他便让这一茬过去了。
而现在翻开那时的记录,降谷才知道,不是白兰地没手段,而是在他本人都不知道地方,在那些足够令人起疑心的东西呈到琴酒面前时,白兰地的“调查结果”全被人细致地调了包。
其结果就是,波本安然无恙,白兰地却在当时因假报告上的漏洞百口莫辩。他的对手很厉害,手段又决绝,他千方百计保存的原件都被换了个一干二净,让他反而被列入怀疑名单。
嫌隙的种子被种下,不出一年,这位吃了哑巴亏的中年男人,就死在了那位疑心病颇重的男子枪下。
按照文件记录,调包这事几乎与他去国公委取档案是在同一时间进行的。
至于经手人……
降谷一点点挪开自己的右手拇指,露出了那个被他有意遮挡的名字。
——高桥澪。
再往后呢?
再往后……降谷零的生命里就没什么有关澪的痕迹了。
人死了就是死了,曾经再鲜活再耀眼再令人记忆深刻也没用。
就像笔记本里上一页的墨水洇透了后面的纸,痕迹会留下,但终究只是在重复着过往的字迹。越往后翻,越淡。
而活着的人仍在继续。和他自己当年说的一样,降谷最终定居在了警校附近的某个街区。上班、教学,偶尔去趟一线,过着安定充实的生活。
平淡日子里的不寻常不多,见到高桥诚司算一件。
这位卸任大臣却仍旧身居高位的老人如今依然日理万机。降谷托人转达过见面的请求,时隔近半年,高桥诚司的口信终于姗姗来迟。
其实那个时候降谷已经觉得没什么必要非见这位老人一面了。他们一直没能私下见一面不假,但降谷递过去的信高桥诚司早就看过了。
那封信没有太多特别内容。虽说降谷和澪交情匪浅,但高桥诚司于他而言终归只是未曾有机会谋面的陌生长辈,更别提对方高高在上的地位,所以信里言辞间难免充斥了不少无甚意义的敬语套话。
降谷写这封信就一个目的:他希望高桥诚司能答应把澪的骨灰交予他,以降谷之名安葬。
这很僭越,相当僭越,甚至到了极其冒犯的地步。降谷清楚。但他敢向高桥诚司提出不是没有原因的——
高桥澪是要员至亲这个事实的传播,始终是仅限厅内的,为的只是时刻提醒那些心怀侥幸的败类,他们要是胆敢插手,高桥一派到底会是个什么态度。而在外面,澪那个骄纵的异母妹妹依旧是高桥家唯一的明珠。甚至不用提她,光是用于激起众怒引发舆论的“高桥美绪”在那儿,这个身份横在大众目光中一天,高桥澪就一天不可能真正归于“高桥”家。
既然如此,与其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在外,那还不如让已经解除负担的自己带她回家。
降谷的想法仅此而已。
好在高桥诚司也不是个顽固守旧的老人,并未因年轻人的僭越感到冒犯。他百忙之中回复了降谷的信,言辞亲切和蔼,但还是婉拒了他的请求。
高桥诚司在信中留言,说,完全理解他的心情。还说,如果是自己,也会做出和他相同的选择。
但是,高桥诚司写道,请容许他的拒绝。虽然眼下被种种现实原因阻拦,不能让澪归于“高桥”,但等平息一切后,他终究还是想让女儿待在自己身边。
他知道自己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可他舍不得放手。
“还请原谅一个父亲的自私。”
——高桥诚司在信末这么写着。
正因结果如此明晰,降谷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