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飞兔走,倏忽又是半月。
京畿近处都早下过几场大雪,幸天公相助,到冬月下旬时,日日放晴,郊野处春草带翠,寒意料峭中,仍可见勃勃生机。
许群玉得到风声,知道祖父不日返朝,正在日夜苦练山水,以期送祖父一份年关大礼。昨夜又是画到了天光,翌日便懒怠不起,磨磨蹭蹭,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揉着惺忪睡眼,迷蒙起身。
如意在旁絮絮叨叨地,手上正为许群玉收拾昨夜被她胡乱甩脱的衣衫。
“小姐,快起来吧。再迟一些,市会也赶不上看了。”
如意口中所说的市会,乃是长安特有的集会,一年多可达六七次,少的也有四回,会随着当年朝祀与郊祀的日子走,一般固定祭祀的是四时之祭,分别为春礿、夏禘、秋尝、冬烝,例外的便有各种名目,如是郊祀、禘祭、祭天,以当年收成及其圣人而定。
凡大祭之后,百姓感念圣人恩泽,自发在当时祭坛附近,搭起百家棚,有钱的出钱,穷苦的出力,富贵人家会做些糕点米饼的施食,稍有余力的匠人也会拿些家物什拿来贱卖,因为这等集会多是为了积德行善,故此许多穷人都愿去逛逛。
许群玉早闻盛名,一心想去耍玩,争奈前时许老将军在家中时,规矩持的极严,轻易不许她出外走动,便是出行,也多有数个仆从前后开道,十分得没意思。
听了如意的话,许群玉还是发困得厉害,但强打精神,嘴上道:“不急,市会也得办上三五天呢,今日起不早就明天吧。”
许群玉正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便道:“今天郊祀是在什么地方?”
如意想了想道:“似乎是在圜丘,那地方离咱们府邸不远,现下是巳时一刻,赶过去应当也来得及,小姐,可要去吩咐备车吗?”
许群玉点点头,如意便转过翡翠玉画屏,往外走去,只是走不两步,主仆俩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似乎天地都在颤动。
这阵异动去得极快,只是几个呼吸的工夫,便无影无踪了。
如意慌张回身来扶许群玉,自己反摔趴在地上,翡翠画屏碎了一地,一丝殷红慢慢洇开,许群玉幸在床榻之上,虽然也东倒西歪,却安然无事。
此刻她站起身来,胡乱套上外衫,就来扶如意。
“这是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如意也是懵然不知,二人搀扶着刚到门外,就见到神色慌张,急急忙忙跑来的何管家,何铸见到许群玉没事,心下大定,恢复肃然。
许群玉道:“何管家,你来得正好,如意受了伤,你让人去请个先生来。”
何铸细瞧了瞧如意手臂上的挫伤,点点头道:“这等外伤我也会治,到时领两副药去就可以了。”
许群玉又问道:“何管家,刚才是怎么了,好吓人。”
何铸安抚道:“地动而已,像这等动静的往年也不少见,不碍事的,小姐不要担心。”
许群玉奇道:“原来这就是地震,往日只在书里见过载录,都说‘声如雷震,草树动摇,屋瓦皆堕’想不出是何等景象,今日见了,方知不虚。”
何铸见许群玉并不畏怕,也就依着吩咐带如意前去休息。
城外,圜丘,祭坛。
站于坛上向南眺北十里,可见巍巍城阙,那是长安。坛呈八角,三成,每成高约四尺有余,宽阔十六步。设有二十四阶,每八阶为一台,各广一丈。
每台之层隔中,雕有九州山海之像,林海川泽。如此煌煌赫赫的祭坛,如今却可见盘桓其上的一条硕大裂缝,将祭坛分割三方。
祭坛左侧,停着明黄色华盖,百余名宫宦并侍女,层层叠叠,以十十五五成列,围拢在辇毂周侧。
靠右一些,便看到众多绘禽画兽的袍服,冠帽。姜逊背手而立,身着衮衣,目视祭坛,身侧,一个稍年长些的白须男子躬身禀告:“此次地动广三十里,毁坏屋舍百所,至于此处官员……”
男子顿了一顿,才道:“惟有谢尚书摔下祭坛,至今昏迷未醒,其余的并无大碍。”
此人又顿了顿,既而道:“宋国公受惊之后,因身体不适,先行返回了。”
姜逊听完他这一切告述,平静地说:“宋国公年迈体衰,先行返回也无什么不可,楚先文,你这个太仆寺丞,做的很好。”
楚先文当即拱手低头,直道:“臣惶恐。”
姜逊笑道:“不用惊慌,太史局中官呢?让他来见朕。”
楚先文应声而退。
仆人们用不多会儿就收拾完了卧房的画屏碎片,许群玉在阿武阿文的口中,得知了地动的惨烈害处,听说死伤了不少人,因为这次地动来得突然,太史局又不曾发告示预警,住在震源附近的百姓损失惨重,虽然已经有官家在那里收拾首尾,但也压不住民怨沸腾。
更有甚者,已经有言论,将矛头指向了圣人,说是圣人为君不正,才会在郊祀当日,引发大祸,这是天罚。
阿武阿文在他们在附近听见的言论,像模像样的学舌给许群玉。
许群玉听了,心思却不在这些纷纷议论上,她问道:“那些受了伤的百姓,都送医问诊了吗?”
阿文道:“青囊坊的几个学徒在那,应当是会为几人医治的。”
许群玉又问道:“这样,看来这场市会是办不成了。不知道那些损失了田地的百姓,该怎么过冬呢。”
阿武阿文对视了一眼,大堂外仆人来来往往,丫鬟扫洒不倦,他们依托在许府门下,有的家中也有损伤,但多不紧要。
阿武开口说道:“小姐不用担心,事情发生之后,魏家的人早已联同众富贾商贩,募集钱粮,交由官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