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弦阁。
修士们在死守。
半边玉色的拱门伫立在夕阳里,上面开满了红梅,血在它下面淌成断断续续的河流,分不清夕阳更红还是血更红。
血沿着琴头的凤凰翎羽的纹路滚落,滴在琴弦上,琴弦已经断裂了一根,覆在琴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染得通红。
楼徵望着千弦阁前剩下的几个修士,抱紧了扶摇琴。
“诸位,可愿与我一同死战到底?”楼徵被霞光照得如琥珀的眼眸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千弦阁修士,修琴道,世人皆言琴修无用,殊不知,琴修亦可同妖魔血战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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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战至死!”
同一时间,沈景疏站在蜀州城墙上如是道。
同样的场景,他已经经历过两次了。
他的对手仍然是江钰和他背后的漫天妖魔。
身边陡然亮起青色的法阵,朦胧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沈景疏哑声道:“你不该来。”
尤其是在不久前经历了丧母之痛。
辞竹只道:“同门有难,不可不救。”
手上染丹青是比从前更为剔透,青色的光也更为浑厚。
“你看,沈家要倒了。我保不住你。”沈景疏桃花眼弯起来,兵临城下,他却是如此轻松的姿态,倒颇有几分潇洒落拓,“辞竹,我保不住你。”
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保住她,他都不会轻易开口。
辛家也是世家之一。若沈家不倒,他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保住辞竹。
辞竹下意识攥紧了染丹青,他是第一个叫她辞竹的人。
当今乱世,她不知道燕府的消息传到他手上要多久,况且沈家之下的三州如此混乱,他身为家主,又是如何分出闲暇将她的消息也记挂在心的?
但一路而来,他是第一个知她舍燕家、杀辛夷之后,还笑着唤她一声“辞竹”的人。
“若是现在要走,还来得及。”沈景疏半阖着眼,低头拨弄着扇骨。
“我不是为了求你庇佑而来的,我是为了助你而来的。”辞竹望着越来越近的妖魔大军道。
沈景疏掀起眼皮,自嘲似的道:“就为了助我。”
“若放在从前,你沈景疏坐拥三州,富贵、权势皆为十四州之鼎,我不会来寻你,但今日妖魔压境,我反而来了。”
“沈景疏,我恶你风流成性,却也敬你血战至死。”
扣着扇子的手一紧,沈景疏只是笑:“既然如此,那你便同我一道,斩妖除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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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山。
“报——”
“妖魔已跨过了无刹海,再有小半个时辰,便要抵达扶苏山了!”
“召集所有修士,奋力一战!扶苏山是仙门,务必守住!”方惜正沉声道,两鬓已经生出了白发,他握起手中剑。
三位长老神情都严肃,便是最懒散的何耐长老,此时都望着天边皱紧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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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清秋赶到了蜀州。
他抬头望去,只见空中有巨大的结界,结界之下有两道小小的人影,相隔如此之远,凌清秋仍旧能认出辞竹的身影。
“燕燕。”
他往城墙处赶,一人一马在人群中逆行,显得尤其突兀。流民惊慌地避让开,他就在人群自发分开的道路中往辞竹处赶,马蹄扬起灰尘。
可看着近的距离,赶起来却是如此之远,就像天上的星星,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摘到,却在诸天神界的天外天,可望而不可即。
凌清秋的意识有些模糊,肩上的伤口撕裂的疼,朦胧之间,他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叫嚣。
“凌清秋、凌清秋……”
——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你看看天上,那两个人,你认得吗?”
——我认得,燕燕和沈景疏,那又如何?
“若我没说错,燕辞竹方经历了丧母之痛,又杀了辛氏,此时应当寻求庇佑,她不曾联络你,却孤身一人来到蜀州助沈景疏,你说这是何意?”
——什么何意?沈景疏是她的同门,若是我,我也会来相助。
话是如此,可凌清秋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年纪,心性最是不稳,肩膀上又被刺入了妖魔一族的暗器,一颗心狂跳不已,已是乱成一团。
“你慌什么?哈哈哈,你别忘了神剑幻境之中,沈景疏可是对她心有爱慕,你分明看出来了。”
凌清秋捏着缰绳的手开始颤抖。旁人看不出,可他凌清秋陪着辞竹长大,对这些自然是敏感。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她已经不愿再看你了。你能给她什么?给她权、给她钱吗?你不能的,沈景疏都能!你四处奔走求来的草药,沈景疏只消坐在高台上动动手指头,便能成箱送她,你没法让她在燕府立足,但沈景疏可以,只要他一放话,燕府上下没人敢动她,包括燕成丰!你只是一介游侠,身无分文,你没有灵根,也不够强大,伶舟月能为楼羽血洗鬼州,你又能为她做什么?”
“凌清秋,你什么都不是!”
凌清秋呕出一口血,一双眼通红,他身形不稳,从马上跌落下来,滚了几圈后倚靠在街角,有路人企图拉他一把,他却喝道:“滚!”
再也没有人敢靠近他。
“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不是……”
在耳边回荡的咒语像是绳索将他牢牢地束缚住,从前他坚信善良、正义,坚信哪怕身无所有,都能坦荡地行于世间,而他的燕燕也不是攀附权贵之人,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