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天前历三百七十二年。
自天道孕化而出的月神舒月陨灭了。月神陨灭前,对大音谷降下咒语,此后大音谷中世世代代,不得有人能言。又分出神力,铸一石塔,施以秘术,立一凡人雕像于其中。
水神洛汀闻之,散半身修为保住月神的一缕灵魄,奈何月神一心求死,这灵魄在后世几万年的岁月中,最终无法转世,消散了。
而百琴门被毁后,由一个年轻修士重建,名为千弦阁,此后流传数年。
不过那已经是后话。
水神被神帝按入罚神牢,罚期千年。
这千年中,无刹海水暴涨,偶有千里冰封,万里飘雪之景。
路过的人都说,是天神在哭泣。
路人口中的天神,坐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冰霜从她身下蔓延开来,将整个牢笼都涂上了一层霜雪,她自己的肌肤也覆盖了薄冰,成了一尊冰雕。
……
阿羽手中掐着移动时间的更盘,她和李之宴一同飘在洛汀面前。
“我们要不要将时间再往后拨拨?”
阿羽和李之宴这段时日在这几人之间来回飘,凡间到诸天神界的距离对于天神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他们的灵识来说,颇耗费心力,已然极其疲惫。
水神千年的罚期实在太长,李之宴便在神界中找了移动时间的更盘。
“拨。”
阿羽移动上面的指针,指针一边转动,牢房中的霜雪逐渐变厚,等到过了三百年,洛汀身上的雪已经厚到无法让人分辨出她的样貌了,她如一个臃肿的雪人,静静地矗立着。
指针缓缓移动,牢笼中闪过一刹那黑影,那一瞬间,洛汀身上的雪都被清除了!
李之宴的眸光陡然锐利,“停。”
“往回一分。”
阿羽一拨,就见牢笼中凭空出现了一身穿黑衣的男子,他不知用了什么术法,隐去了面容,面容在阴影中看不真切,神界的牢笼,竟然能让他闯进来!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洛汀身边,缓缓弯下身、蹲下,而后跪下。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宛若在触碰什么圣洁不可侵犯的神祇,他的手指触及道她的眼角处。
与此同时,他的面容变得清晰,眉目俊朗,眸中闪烁着隐忍、压抑、距离爆发只有一线之隔的光。
阿羽飘过去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来这是神界哪位和洛汀有关的人物,大音谷中似乎也没有这号人,她问李之宴,李之宴也摇头。
不知姓甚名谁。
素未谋面。
他用术法消去了洛汀身上的霜雪。
洛汀陷入沉睡,闭着双眼,眉头微微蹙起,右眼角还挂着来不及滚落就已经被冻结的一滴泪,显得尤其悲戚。
“他有什么好的?”他的嗓音很沙哑,眼里带着些心疼、怜惜,还有几分不甘与愤怒。
可是她不会开口回答他的话。
他又自顾自道:“三千年前,你用一支箭救下了一条赤鱼。”他轻轻嗤了一声,“但我不是那赤鱼。当年,你的箭无意中擦过了瀛鲨,瀛鲨嘴下有一个垂危的鲛人,他因为你的箭,侥幸逃脱了一劫。”
“你没有见过我,本意也不在救我。你站的很高,自然也看不见我,而我的视线里却只能看见你。”
“我念了你三千年。”
他有些自嘲,眼里逐渐蒙上一层雾气,竟然隐隐有泪光在打转,“我是第一个可以在诸天神界自由活动的鲛人。可我只恨,我来晚了。”
他试图抹去洛汀眼角的冰泪,却失败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凑近,吻上她的眼角。
“你那么爱他,他知道吗?”冰珠被他的温度融化,他离她远些,描摹着她紧闭的眉眼,“你爱我……可以吗?”
似乎是怕她醒来,他下一瞬便消失在了牢房中。
……
阿羽瞪圆了眼,拽着李之宴的袖子,指着他消失之处,“这、这……”
李之宴低眸扫了眼自己的袖子,阿羽立刻松开手,小声道:“抱歉,我只是想不到。”
想不到洛汀还有这样一段缘分。
阿羽接着将更盘往后拨,鲛人在牢笼中出现了很多次,洛汀一次也没有醒来,他后来索性也不离开了,就坐在雪地里,默默陪着洛汀。
指针到了千年。
洛汀的刑罚终于结束了。
鲛人却从牢笼中消失。
洛汀睁开眼,有些迷惘,掐起手指算了算,方舒出一口气,她站起身,身上掉落碎冰沫,袖中掉出来一块玉佩。
是千年以前,舒月送给她的生辰礼。
物是人非。
她忽然想起,舒月还给了她一半修为。
牢笼的玄铁柱自动消失了。
洛汀却没有往外走。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雪地中,和这千年一样。
新的月神应该再过不久就要从天道降生了。
神帝也许会再想尽办法撮合她和新的月神,她会看着同样的月亮升起又落下,只是月亮下的人换了,天月台不会再成为她小心翼翼地憧憬着的地方,曾经少女般的悸动和忐忑,会在无穷无尽的岁月之中消散,那些哀怆悲戚,也会随着时间淡化。
神的一生,有职责,却也有许多无奈与寂寞。
水神的一生,是枯燥的,是冰冷的,是孤寂的,只有一个人,将她的神生妆点得斑斓,从此神生有了期待,有了喧嚣,有了热闹。
他走后,她的世界只剩下霜雪。
神的存在,当为天地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