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殿前(垂拱)。 “传太后口谕,罪臣李及,閤前失仪,贬为道州团练副使。” 宣读完口谕,蓝元用目光冷冷的瞧了李及一眼,今天是他当值,差一点,他差一点就被太后迁怒。 李及,真该死啊! “罪臣领诏!” 李及毕恭毕敬的朝着大殿的方向拜了拜,云淡风轻地接受了处罚。 诣閤门之前,他就料到了被贬官的命运。 左右都是贬官,去哪里,都一样。 只可惜,太后没有下令彻查买田一案。 想要猜到这一点,也不难。 如果太后真的要彻查,绝不会在閤门前直接宣诏。 随后,李及又对着北方一拜。 这一拜,他拜得是官家。 这一拜,既是告别,也是祝福。 官家年纪虽幼,但已有圣君之相,为今之计,他只希望官家能够尽快亲政。 而后,一扫寰宇,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拜谢完毕,李及身子一转,昂首阔步的向东而行。 望着李及气宇轩昂的背影,蓝元用暗自啐了一声。 神气什么? 都被贬去道州了,还牛什么牛? 暗骂了几声,蓝元用立马抬起步子,向着中书赶去。 不多时,蓝元用来到中书,当着丁谓等人的面,宣读了李及贬官,以及擢翰林学士李谘为三班院勾当的任命。 关于李谘的任命,不论是丁谓,亦或者是王曾,都觉得意外。 但仔细一想,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因为李谘不结党! 既不是丁党,也不是北方系,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往后李谘只需向宫内负责。 此时,宫内由谁主政? 太后也! 太后的手腕,愈发驾轻就熟。 想到此处,丁谓的心中多了几分敬畏,而王曾的内心,则是平添了几分隐忧。 天子,十五而冠。 距离官家及冠,只剩下两年时间。 如果真让太后牢牢掌控住朝堂,官家及冠之后,太后会还政吗? 虽然太后才开始处置军国大事,未来怎样,暂时还不确定,但防微杜渐,不可不察。 对了。 这两日章得象,该出发了吧? 想着这事,王曾幽幽一叹。 章得象一走,在三司内部,北方集团的势力又削减了几分。 三司,掌邦国之财,除两府外,诸司之中,三司最为关键。 丁谓曾经执掌三司七年有余。 因此,三司内部,丁谓的党羽最多。 三司使李士衡,此前算半个丁党,三司使以下的三部副使,仅有户部副使刘烨算是北方系的人。 三部副使以下的三部判官中,属于北方系的,也只有度支判官章得象一人而已。 章得象一走,北方系在三司中的关键位置仅剩下刘烨。 仅凭一人之力,又怎同丁谓抗衡? …… …… 章宅。 中厅。 一个四十来岁,额头宽正,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正跪在一名老妇身前。 “娘,儿不孝!” “娘今岁,年逾七十,儿却不能近身奉养。” 坐在靠椅子上的那位老妇人满头银发,脸上堆满了皱纹,只见她面露慈爱的看着章得象,轻声道。 “吾闻,世间有三孝,在家侍父母,小孝也,在朝事君王,大孝也,在外利万民,人间至孝矣。” “吾儿此去,当广播良种,以济万民,此谓人间至孝,何有不孝之说?” 章得象缓缓抬起头来,泪水已然模糊了他的眼眶。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及第那年,本该是最意气风发的一年,但刚刚释褐授官,他就收到了噩耗。 父亲死了。 那年,他二十五岁,今年,他四十五岁,母亲近来身体愈发的龙钟。 此别,很可能是永别。 看到儿子愧疚的目光,老妇人笑了笑。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吾儿有四方之志,当远游矣。” “去吧。” “家里有(章)望之,足矣。” 咚! 咚! 章得象跪在地上,默然不语,只是不停地磕着头。 “章希言!” 看到儿子近乎自残式的磕头,老妇人呵斥道。 “你难道忘了章氏宗训不成?” 章得象语气哽咽道:“儿,一刻也不敢忘!” “我章氏宗训为何?” 章得象眼含泪水,正色道。 “作人,当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为主本,为臣忠,为子孝,居家俭,处族和,儒勤读,农勤耕。 商贾勤货,举动光明,存心正大,谨戒暴怒,作事三思,凡此皆亢(兴)宗之事也。 能由此者,家道兴隆,吉祥日盛。” 老妇人目光锐利的注视着章得象,沉声道。 “既不敢忘,又何以作儿女态?” “限你三日内启程!” 言罢,老妇人视线一转,看向了一旁的侄孙。 “望之,扶老身起来。” 听到这话,章望之连忙上前,搀扶着老妇人起身,随后,他扶着老妇人慢慢地离开了中厅。 走出中厅后,章望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叔父仍然跪伏在地,看叔父肩头耸动的样子,应该哭得伤心极了。 少顷,他收回视线,看向了老妇人。 “太婆,您……” 然而,他的话刚到嘴边,就被老妇人给打断了。 “望之,你叔父啊,他是有大志向的。” “老身垂垂老矣,帮不上他什么。” “老身现在能做的,只有不拖你叔父的后腿。” “去吧。” “让他去吧。” 望着白发苍苍的太婆,章望之只觉鼻头一酸,泪水情不自禁地从眼眶滑落。 都怪那丁谓! 此刻,章望之恨极了丁谓。 今年正月,丁谓就准备将叔父调往梓州路(今重庆、云南北部),担任转运使。 转运使掌一路之财赋,且身负监察一路官员的重任,虽位高,却非叔父所愿。 年初,叔父就以母亲年事已高,辞谢了这份调任。 结果,这才两個月不到,丁谓又推荐叔父外任! 丁谓不知道叔父家里的情况吗? 如今,太婆膝下仅有叔父一子,去年,太婆又生了一场重病,后来虽好了,身体却每况愈下。 纵使丁谓不知道太婆生病的事,但叔父是独子的事,丁谓怎会不知? 党争! 党争! 为了打击政敌,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朝堂之上,尽是侥幸之徒! 此刻,因为章得象的际遇,章望之只觉心灰意冷,对于那些身居高位的宰执大臣,他非常失望。 这朝廷,不入也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