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半晌,赵祯决定主动出击。 只见他稍微往旁边挪动了几分,然后抓住了刘娥的衣角,同时,他的小脸上也挂上了关怀的神色。 “大娘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眼见官家一脸忧心的看着自己,刘娥的心底不禁生出了一丝暖流。 六哥,是个懂事孝顺的好儿子。 可惜啊,他要是自己亲生的,那该多好……多好…… 如果来日六哥得知真相,知晓自己不仅不是他的生母,反而是拆散他们母子的‘恶人’。 彼时,六哥还会像现在这样关心她吗? 想到这里,刘娥不敢继续深想,她怕,她担心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一定不会的!’ ‘六哥如此仁孝,绝对不会行那等悖逆之举!’ 顷刻,刘娥收起了胡思乱想,随后将三司调请内藏钱的奏疏递给了赵祯。 “六哥,你先看看这个。” 赵祯接过札子,从头至尾的看了一遍。 看完其中的内容,他隐约明白了刘娥为什么神思不属。 天子私库,由来已久,北宋内库的第一桶金是来源于荆湖、巴蜀、江南等军阀的私财。 宋太祖缴获这些钱财,并未充公,而是收入内帑,本意是等内库充盈,或是以钱赎回燕云之地,或是充入军费,出兵收复燕云之地。 太宗即位,改封库桩为景福内库,战争中缴获的余财,全部归入了天子私库。 其实,宋代的内库虽然名义上是天子私库,但内库的钱,并不是全用在皇家享受上。 国用不足时,天子也会从内藏库拨款,以济国用。 当然,这些钱名义上大部分是‘借’给三司的,但实际上,借出去的钱基本是有去无回。 至于为什么非得是‘借’。 其原因和设立内库的本质一样,都是制衡外朝的手段。 有钱的是爷。 终宋一朝,内外朝关于财权的争夺,从来就没有停歇过。 良久,赵祯眼巴巴的看着刘娥,试探道。 “大娘娘,是内藏库没钱了吗?” 虽然赵祯现在是天子,但内藏库有多少钱,他还真不清楚。 如今负责管理内藏库的宦官是入内都知蓝继宗,对于一个历经五朝的大宦官,赵祯连试探的心思都没有。 所以,他对私库里的钱,自然没有概念。 “那倒不是。” 刘娥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内藏库库盈尚且充足,但……” 话说到这里,刘娥的心底闪过一丝犹豫,不过,最终她还是道出了本意。 “天下之财,自有定数,不在民,则在官。” “左藏库(三司)与内藏库,虽然都是国财,但六哥你要知晓一件事,外朝的那帮大臣,和咱们不是一条心。” “钱要是进了左藏库,再想要回来,那可就难了。” “你爹爹心忧天下,御极之时,屡屡以内藏钱填补国用,但外朝的那帮大臣,不仅不能理解你爹爹的苦心,反而变本加厉!” “尤其是前任三司使马元方,几乎年年上请,你爹爹也理解他的难处。” “后来便定下了铸钱的分派比例,每年地方上供的105万贯铸钱,取63万贯归左藏库,其中,33万用于南郊恩赏,三年正好可以积下百万贯。 剩下的30万贯,全归左藏库,以资国计。” “然而,你爹爹理解马元芳,马元芳却不理解伱爹爹,每年多了三十万贯钱,仍不满足,还是年年申请调拨内藏之钱。” “马元芳咄咄逼人,你爹爹一怒之下,免了他的差遣。” “再之后,李总计(士衡)接替三司使,你爹爹虽然生气,但为国事计,你爹爹不仅没有减少贴补,之后上供的现钱反而多分了三十万。” “至今,每年105万贯的铸钱,内藏库每年不过收入10多万贯,十之有九都归了三司。” 说起这個,刘娥是越说越气。 外朝的那帮大臣,欺人太甚! 是不是觉得他们孤儿寡母,好欺负啊? “大娘娘,莫气,莫气。” 眼看刘娥动了真火,赵祯连忙上前握住了刘娥的手,‘义愤填膺’道。 “那帮大臣太坏了!” “等我长大了,一定帮大娘娘出气!” 看着赵祯板着小脸,愤概不已的样子,刘娥心中的怒气顿时消退了几分,而后她反握住赵祯的小手,柔声道。 “六哥孝顺,大娘娘很开心。” “但,大娘娘刚刚说的话,有赌气的成分,有些能当真,有些不能当真。” 闻言,赵祯的小眉毛立刻拧了起来,眼神中也跟着露出了几分茫然之色。 那表情好似在说,我听不懂。 看到这神情,刘娥不由莞尔。 “六哥还小,有些事暂时还不懂,等你长大一些,你就会懂了。” 此话一出,赵祯‘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孩儿记下了!” “吾儿英睿,日后定为明君。” 刘娥面带赞许的笑了笑,她的这句话,并不是虚言,而是发自内心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遇到这么一个可人儿,刘娥怎会无动于衷,她是贪权了一点,但不是铁石心肠。 “对了。” 说着,刘娥忽然对着一旁挥了挥手,一旁的林尚宫看到这一幕,立刻迈着小碎步往近处移了几分。 “林尚宫,明日经筵是哪几位侍讲?” 林尚宫作了一个万福礼:“禀娘娘,明日负责经筵的是冯侍讲(元),李学士(维),还有晏学士(殊)。” “另,两府大臣,除曹枢相之外,其他大臣也会到场。” 得知最新的经筵安排,赵祯毫不意外,他还是那句话,要来便来,要战便战。 “告知中书,以及李尚仪,明日于延义阁垂帘,老身也要听一听官家的经筵。” 此话,刘娥是一语双关。 虽然她不通儒学,但负责经筵的几位学士皆是博学之士,她也想看看官家到底学了些什么。 明日,官家是否还能一展天资? “奴,谨奉!” 紧接着,林尚宫缓缓后退,太后莅临经筵,对她来说,就是天大的事。 此事,她必须要安排妥当。 接下来母子二人又闲聊了一会,期间,他们谁也没有提及‘摊丁入亩’的事,仿佛这事不存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