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溧安县胡府。
程荀签下卖身契,就此成为胡家的奴婢。
她被安排进胡家长女胡婉娘院子里当差。和她一起被送去胡婉娘处的,还有个叫妱儿的女孩。
当天,二人被送去下人房洗漱,脱下褴褛破旧的衣服,换上胡府丫鬟的衣服,看起来干净顺眼一些了,才被带到胡婉娘的院子里。
妱儿是个圆脸小眼、长相讨喜的姑娘,个子矮小,看起来比程荀还要小上几岁。
一路上,她紧张局促地摸着身上的衣料,眉梢眼角藏不住的新奇和欣喜。程荀则一路绷着脸,手在身侧越握越紧。
程六出出事的那天,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她脚下这条路,或许就是程六出走过的路。
这个事实让她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想要颤抖,只有紧紧握住拳头,才能稍加掩饰她翻涌的情绪。
到了小院前,领路的丫鬟进去通报。胡婉娘午睡刚起,还在梳洗中,二人在廊下等了好一会儿才被唤进屋子。
进屋时,程荀已然整理好自己的神情。踏进厢房,只见炕桌上坐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女孩,头钗珠玉、绫罗锻衫,懒懒地歪在玉枕上,全然一副黄金窝里娇养长大的大小姐模样。她身旁站着一个膀大腰粗的婆子和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
“进来拜见主子。”那婆子声如洪钟。
来之前,带她们梳洗的丫鬟教过规矩,这个时候,他们应该乖顺地跪在主子跟前,认了主,再给主子磕头。
妱儿麻利地跪在地上。
程荀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可这一刻到来时,她的身体还是本能地停滞了一瞬,膝盖才贴到地面上。
程荀这一刹那的迟疑被婆子老辣的眼睛捕捉到。她走到程荀面前,抬起她的脸上下打量一番,下一秒,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程荀猝不及防被打得歪倒在地,愣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用手扶住被扇得充血红肿的侧脸,慢慢跪直身体。
她听见头顶传来婆子严厉的斥责:“不管你以前是哪家的小姐,签了身契,进了胡家的门,就给我认清自己的身份!”
“做奴婢要有做奴婢的样子,别把外边的散漫规矩带进来!”
女人的话针扎一般刺进她的七窍,一瞬间,灵魂好像飘出了她的身体,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面前难堪的一幕。
一股股血液冲进大脑,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石砖的缝隙,身侧的手抓紧了衣角,额角的青筋暴起。
她却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是,奴婢知错。”
伴随这句话,她隐约听见了一道清脆的声响,说不清是什么东西碎裂了。
胡婉娘高坐榻上,有些不悦地开口:“陈妈妈,差不多行了。”
陈婆子乖觉地站回她身边,胡婉娘扫了她们一眼,随口道:“小的那个就叫玉盏吧,以后在屋里伺候。”
她看向程荀,皱皱眉,“你就叫玉竹吧,就负责院子和各处厢房的洒扫。”
“以后你们就是我院儿里的人了,先跟着陈妈妈学规矩。”
“跟着我,月钱、赏赐都没有亏待你们的道理。”胡婉娘摆出上位者的姿态,那还带着几分童真的声音,习以为常地发号施令,“只有一点,时刻牢记住,你们是我的人,要听我的话。”
“是。”得了新名字、新差事、吃了下马威,二人磕头拜谢。
程荀的额头贴在冰凉的石砖上,她闭上眼睛,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从此世上再无程荀。
只多了一个叫玉竹的丫鬟。
那天起,程荀便领了差事,在这小小的院里日复一日劳作。
奴才的活没有去主子面前招眼、邀功的道理。鸡鸣第一声,她就要起身拿上活计清扫庭院、打理内室,所有工作要在她起身前完成。
待到胡婉娘晨起,她要赶去厨房拿份例,带到自己的偏房内匆匆吃完,又赶回小院内,当个不打眼、不搅事的透明工具,时刻候着胡婉娘的吩咐。
这种漫长的等待直到胡婉娘入睡后才能停止,然后又要顶着夜色清扫白日的痕迹。
每天的日子仿佛进入了循环,一个月的时间,她甚至没能和除了同屋的玉盏以外的人说过一句闲话。
疲于奔劳的生活让她逐渐焦躁起来,被困在胡婉娘这样小小的院子里,何时她才能查明真相、为程六出报仇呢?
还没等她想出对策,京城就传来调令,胡家家主胡瑞升任兖州府同知,朝廷令他择日上任。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这座宅院在外人眼中更加炙手可热。外院收到的贺礼每日堆得有如小山一般,往来道贺的亲朋、殷勤奉承的商贾络绎不绝。
就连这小小的后院,胡婉娘都要对着高高一摞帖子发愁,去哪家的好呢?
没几日,胡瑞在家中宣布,这次兖州上任要留妻女在溧安老家,独子胡品之则随他同去。
胡品之已是及冠的年纪,整日斗鸡遛狗、学业上还是一塌糊涂,胡瑞准备把他放在眼皮底下好生管教。
听到这个消息,胡婉娘将自己关在院子中,砸碎了好几个名贵摆设。胡婉娘愤怒于父亲的偏心,她长这么大还从未离开过溧安县。
此前胡瑞去太原赴任,以边地艰苦、她年纪尚小为由,留她和刚刚成亲的独子在家。好不容易等到如今,她又要被落在老家,心中很是不平。
程荀听玉盏说了这个消息,也坐不住了。当初程六出进府就是接了胡瑞的活计,其中关节就在胡府的男人身上。如今他们要把胡婉娘丢下,那自己岂不是要白白浪费三年时间?
好在,胡婉娘也不是吃素的,她在家中大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