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里的流水多数时候是无声的。
池鹭撑着副骨架子,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两只空洞洞的眼眶里什么也没有。
风穿过曲折的洞孔,呜呜咽咽响在耳边,湿潮的水汽以一种更加抽象的方式被她理解。
池鹭微微抬起头,下一秒,忽然停下脚步。
身后的小妖不明所以,接二连三地撞上彼此,一时之间,洞穴之中纷闹顿消,只回响着各种语气的“诶呦”声。
池鹭没回头。
她蹲下身,用暗红纤长的食指轻轻一沾,平如铜镜的水面便荡开层层涟漪。
“是暗河呀。”叽叽喳喳凑上前来,头顶的冠羽一挑一挑,“大王若不嫌弃,小妖愿载大王过河。”
这次无妖与它争抢——在鸟妖的背后,狼妖正不耐烦地舔着皮毛,虎妖对着潮湿的“花臂”直皱眉,阔儿孤生着气,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不必载我。”池鹭摇了摇头,吩咐道,“下水过河。”
“啊?”鸟妖一惊,满身的毛齐齐抖动。它不是游禽,平日里见了水都绕着走,恨不得半点不沾身,而如今大王竟要它“下水过河”……
想起那毛羽尽湿的滋味,叽叽喳喳苦着脸。它念着大王平日里也有好性时,询问的话就到了嘴边,可是一抬头看见那暗色中的森冷头骨,它忽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那些想说的话就稀里糊涂地被咽了回去:“为……诶!”
黑漆漆的眼睛往旁边一扫,叽叽喳喳计上心来,它竖起冠羽,呼喝道:“后面的!莫吵了!下水过河。”
鸟妖的声音响亮,身子却灵巧地一闪,给身后的小妖们让出条宽道来。
狼妖以问询的目光望向池鹭,见她点了头,便束了束破衣烂衫,毫不犹豫地扎进水里。
紧随其后的老虎下意识舔了舔被溅湿的毛,抱怨道:“大王,这水冷冰冰的,比千年雪峰顶还要寒几分——今日您和阔儿孤实怪,一个领着我们跳水,一个与小娘儿斗嘴。”
它摇摇大脑袋,不情不愿地淌进水里。
听了这话,正生着气的狐怪眼睛轻佻地往后头一瞥,捂起嘴嘻嘻笑;南家姑娘炸了毛,人还未从甬道中走出,声音却先传来:“怪道畜生学人学不成呢,天性改不了,眼睛光往脏处瞧。”
池鹭将裸露的骨头覆上皮肉,瞧见白羽鸟妖偷偷摸摸地觑了自己一眼,待她眼神扫过又故作正经地理着翅羽。
阔儿孤往前走了两步,狐脸上奚落的神情褪去,目光却不经意往南家姑娘身上一落,似自问般地说一句:“这样生气,莫不是说中了嘻。”
南羽眼神如刀:“又是哪里的寺铎成了精,尚不闻风声就急头巴脑地要出个响儿?”
兔子妖跟在她身后,擎一盏小灯,听了这话,拉着她的袖子,稍稍使了点劲。
可其他小妖不懂机锋,只听得明白面上的话,便自顾自地嗅闻与嘀咕起来——
“别闻啦,早上刚从涧水里出来。”
“铎?”
“哪一条水?”
“寺?”
“蟒三白四,怎又躺下了?”
“是正东那户人家么?”
“这儿是不大干净。”
“那叫观!”
“莫提啦莫提啦,我月前才扫过一趟,要不是饭时地龙翻了身……唉……诶哟。”
“噢噢,原是观。我还道哪个胆大的去正东的人家转了一圈——那主人有些道法,东西可不好拿。”
……
狐怪与小妖们不同,它听出那些言外之意,霎时间便眯眼耸鼻——那道从右眼角到左鼻吻的新鲜血痕为它添了不少凶气。
它定定地看着南家姑娘,本就有的厌弃夹着怒火翻上来,几秒后阔儿孤忽然冷笑:“金铃铁铎遇震不亡,肉体凡胎遭变就死。”
小姑娘脸色剧变:“你……”
“莫吵莫嚷!大王有令!速速过河!”鸟妖却在此时大喝一声,恰巧打断南羽的质问。
叽叽喳喳被同伴们不着边际的话吵得头昏脑胀,才一喝完,便申翅拍了拍脑袋,又用爪子轻轻踢了一脚离得近的鹿妖:“快些。”
小妖们听到“大王”二字,忙忙止了吵闹,一窝蜂地往前头挤。六尺见方的短台顷刻间便被站满。
它们不敢往池鹭身上挨,于是叽叽喳喳靠着石壁,被手忙脚乱的小妖挤得“哎哎”直叫。
“大王。”一群奇形怪状的小妖笨手笨脚地行礼。
“先过去吧。”池鹭偏了下脑袋。
小妖怪们纷纷应“是”,便三两结伴,直直往水中扎,一会的功夫,短台就清静不少。
南家姑娘刻意落在最后,她脸色发白,一双眼中透着几分狠意:“阿翁他们在哪?”
叽叽喳喳刚顺了口气,正理着被挤乱的羽毛,听了这问题,想也没想便答她:“前山腰上的洞子里呀。”
小姑娘一听,挣开兔子精的手便要转身。
“多话。”阔儿孤却在此时轻哼一声,“早知地龙动时便不喊你了,叫你也见见满山的石头落下的景儿,尝尝皮损肉烂血长流、筋折骨断性命休的味儿。”
南羽蓦地停步。
“我可不怕。”叽叽喳喳挥着翅,只当是玩笑,“我只需扇一扇手,地龙还能翻到天上去?”
阔儿孤不答,它只是望着南家姑娘的背影咧开了嘴。
池鹭瞧着它那得意的模样:“‘缩地成寸’这一门近来有所心得?”
虽没说“多话”,但阔儿孤总感觉这语气里透出几分责怪自己“多舌”的意思。它一激灵,抬头看了看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