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神一动,回绝道:“不行。”
“什么?”土地捻胡须的手忽然顿住,或许是太出乎意料,当他一脸错愕地转向池鹭时,眼里的垂涎还没散去。
池鹭说话仍温温和和的:“这几个我是用惯了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会交出。
这话虽然说得委婉,可对于土地来说,她的拒绝已足够明显。
他活得太久,又是被底下妖鬼奉承惯了的,乍听见一个渐渐被自己视为下属的同僚拒绝命令,土地神不敢置信之余又生出几分恼怒。
“月姬!”他猛地摔下手,就要发作,可理智化作堤坝死死拦截着那道名为怒气的海潮,他想起他们对月姬的看重,想起自己废了多大功夫才留在此地,“好、好!”
池鹭见他那副怒气冲冠的样子,几乎以为下一秒土地就要动手了,没想到他到底缓和了神色,强挤出笑来:“好!不碍事、不碍事,我另寻他妖。”
池鹭一点头,眼神一闪,不歇气儿地提了一句:“辛苦。”
这反教土地一愣,气将顺不顺、心口将堵不堵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到底是多年的鬼仙,能屈能伸,土地缓过来便若无其事地夸道:“这几个小妖有点本事。”
“能有什么本事?”池鹭说,“解闷的玩意儿。”
土地暗中观察着她的神色,判断这话的真假:“若真如此倒无有稀奇,长成不久的小妖都这般痴愚 ,往年从你这儿带走的那些个……”
他没说下去,只是咧嘴笑了一笑,颇有几分意在不言中的味道。
池鹭不惯他,便顺着话状似随意地反问:“那些个怎么了?”
“呃……”土地拄着拐杖,将手背在身后,像是刻意显出几分老迈之态,“那些个?没怎么、没怎么……”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在暗恼,道今日真是撞了岁君,该说的话不让他说,不能说的一个两个偏逮着他问。
就像那些小妖的去处,他不信月姬这么多年没有猜测。这些事彼此心里有个谱儿就行,说出口来,哪怕不传六耳,也落了下乘。
土地暗暗皱眉,一时怨她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一时又怨自己多舌惹出这无端之事来。
左右话已带到,他便起了归意。
不过……
“这些个小妖你须得安排好,若有哪日百里开外那家道士出了门,要打杀几个妖,可莫因此累及自身。还有……”土地声音轻缓,这会儿倒像个慈祥的长辈,正为她将事事考虑周全,“前些日子已送来了。等此间事了,我便着交予你。近日幻像愈发重了吗?可还有人在旁说话?”
池鹭含糊地“唔”了一声,没认也没否决。
“等服了仙丹就好。”他总算寻到一件顺心事,背也稍稍挺直了些,“月姬,你我近千年的交情,我总不会害了你——我知你有法儿避过今日祸事,但须得忍耐,莫辜负了我一片苦心呐。”
不待池鹭说话,他笑着点点头,往后退了几步,隐入石中。
池鹭看着山石满是坑洼的表面,可如何也不能在上头再瞧出一张脸来。
想来土地已经远去。
她孤身来了这,没个说话的人,许多事只能自己想想——
土地直呼“月姬”之名,要么就是两者关系亲近,要么就是两者地位相等。
但关系亲近的总不可能忍了几十年不传书不见面,那剩下的可能只有一种了。
而后来他被自己言语所激,分明眼中火起,却敢怒不敢言,甚至在她进一步相询之时,主动躬身示弱,说明白骨夫人“月姬”的实际地位比土地更高一些,或者说,她在土地那个……池鹭皱着眉头,也往东边看了一眼,南部瞻洲?东胜神州?那里头哪个势力中更得看重。
可是,土地语焉不详,“仙丹”又是什么?人参果尚称为“草还丹”,也占一个“丹”字,若是这物指的是作指能救人的奇花异草,范围就更大了。
三岛十洲、东海大洋,不用上天宫,便说人间界,也藏着不少异宝。
此外,白骨夫人的病症究竟是什么?她来得晚,赶上的是未服药的末期。然而池鹭并不觉得自己如今的身体有何异常,只除了……她低头看了眼右手,除了放松时,手骨会自行转动。
可这种情况也仅仅出现了一次,便被她轻易压下,那时她以为是白骨夫人的意念留存,毕竟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作为一只妖怪,白骨夫人走时想做点手脚再容易不过。
现在池鹭不能轻易确定了。
她转而思起另一件事,虽然土地没看出来她不是原装的,但将来……将来她遇到那些和白骨夫人熟识的厉害人物,保不齐就有一个两个看出不对来。
她心念电转,顷刻便打定主意。前头一走了之的想法落了空,白虎岭和那土地不能轻易放弃。
否则,有人察出不对,换了新的人同她接触,她若是一个不慎,说不定又惹出什么祸端来。
前有杨戬,后有土地,这艰险处境反倒让池鹭松了一口气。
她不算聪明,但也不会傻到相信自己独一无二,好运到能接住这凭空落下的馅饼。
如今饼内裹毒、馅里藏药,让她生出一种“果然如此”之感的同时,却安了她的心。
池鹭不怕盲风晦雨,也不怕罗网罩头,毕竟她终能扯破罗网,或织蓑张伞,使风雨再不着身。
接到毒饼又如何,她会吞了馅、吃了饼,再将那点多的东西毫不犹豫地还回去。
若是失败……
她的眼睛渐渐亮起。
多活一天是一天,多活十年是十年,总归从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