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黑松林,又向西行了三百余里,潺湲的流水、连陌的耕田便横现眼前。
池鹭在云头之上望了望,见那座城郭正落在金穗之后,抵在远山之前。
凭着妖怪的好视力,她将大略城景收入眼底,随后在林中落下,正想随那些田中劳作的农夫变化衣裳,却不料听到不远处传来人喝马嘶。
她顿了顿,伸出手,扒开绿叶瞧了一眼。
原来是那云雾散时起的风惊了商队的马,才使这支悄声前行的队伍被她发现。
“这畜生该死!”她看到离得最近的矮壮的男子牢牢扯着马嚼子,气道,“好道上走着也要犯倔,难道我平日里不曾好水好食地待你,将进城了给我来这一出?”
有个瘦高戴帽的男子靠近了,他一边安抚着那匹马,一边劝道:“王二,莫气啦,你瞧那高家孙家的马不也惊了?想是这林子有些古怪,莫与它争气,哄了它,早些出林子才是正理。”
那叫王二的男子想了想,忍了气:“也是。我瞧它一路走来也有几分乖巧,不像那高家的马,过山必嚎,过岭必叫,行一山丢几匹,偏他们带了那许多货,我看剩下的那几匹也活不了多久了。造孽哇——也不知他这趟回去除了马钱还能得几分利。”
池鹭见那瘦高个正想说话,却突然听到一声闷响,她随着两人的动作转过视线,发现后头大路上积着山堆似的货物,而一匹瘦骨嶙峋的棕马被压在最底下。
它蹬着腿,嘘嘘地喘了两声气,脖子就歪了下来。
那高家人一边扶起旗帜,一边连声道“晦气”,他踢了踢死马,怒气冲冲地吩咐人将货物抬起,分挪到其他马上。
王二努了努嘴,又嫌弃地摇了摇头,他收回视线,拍了拍着自家马儿的头:“莫看了莫看了,这年头妖怪也瞎眼啊。”
瘦高个短促地笑了一声:“山精林怪,无处不在,王二,小心那个记了仇,将你摄了回去。”
“抓我作甚?我是个庄稼汉,天炉里练的皮,冰洞里锻的筋,一生的糙肉,可比不得高家公子细嫩……哟,小哥,哪去?”
白骨夫人本身不能变化,需附着骨架才能幻化人貌。
今日池鹭出门前,因月姬云生的相貌都太过显眼,便弃了他俩,想另选一副普通一些的成年男子骨架——若是容貌寻常的更好,她便可扮作商旅,与人交易也不会轻易惹来怀疑。
可是白骨夫人的那些……“收藏”,俱是老弱病残,里头一个壮年男子都无。
池鹭翻找许久,最后择定了这副——于是王二杜三刚才看到的,便是灌木丛中突然钻出了个灵巧黑瘦的小个儿,他脸庞稚嫩,眉眼带笑,上扬的嘴角中另有一分不讨人厌的狡黠在,教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今日早行,腹中饥饿。贪吃了冷饼,去五谷轮回之所走了一趟。”“他”揉着肚子,对王二两人笑眯眯地说,“两位大伯,那宝象国就在眼前,怎不加紧脚步,反在此淹留?”
王二杜三听到“五谷轮回之所”,先是一愣,见“他”揉着肚子,便反应过来,纷纷大笑:“你是谁家的后生小厮,说话这般有意思?”
池鹭眼睛一转,虚虚指了下前头聚拢在一处的队伍:“喏,那不就是我家的。”
王二转头看一眼,他们这支商队是好几家凑在一处的,平日里人来人去的,若无明显特征还真不容易被记住。
他见那少年说得随意,穿的衣服又有几分眼熟,立刻便信了:“原来是孙家的小哥。你还不赶回去帮忙招呼?前时惊了马,你家东西多,怕是正乱哩。”
池鹭摆摆手,忽然笑出声来:“我家祖上传下的本事,有几分驯马的能耐,你瞧,这不就安稳了?”
大热的天,王二杜三却感觉迎头撞上了一阵冷风。他俩莫名其妙地拢拢襟口,再转头看去,果见众人慌忙里,只那“孙”字旗又立了起来,独他一家正安了马,理了货,忙忙碌碌地,要继续前行。
“哇。”王二一个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汉子瞪着眼,惊叹了一声,转过头夸道,“好手段!好手段!咦,说来我这劣马,见了小兄弟也似懂事了几分。”
池鹭会意:“我给您瞧瞧?”
王二牵着缰绳,一时腾不出手来,他点了下头,作了半个礼,笑眯了眼,“劳驾!劳驾!”
这马是被妖风所惊,本身并没有什么毛病。
池鹭走到它身边,装模作样地拍了拍马颈,理了理鬃毛,将自己的气息泄露出了一点,那马就立刻安静下来,一丝也不敢动弹。
“小兄弟好本事。”杜二见了在一旁开口,话里藏着七分夸赞三分打探,“这西域良马甚多。小兄弟绝技在身,这贩马的生意还有谁家能与之争啊,南部瞻洲如今良马缺口甚大,提前贺一句兄弟发财呀。”
王二嘘他:“杜三,人家家学的买卖,莫眼馋!莫眼馋!”
杜三听了哈哈大笑,同池鹭说:“我这兄弟,在外总不肯给我留几分薄面。”
一唱一和的,三两句就近了关系,若池鹭真是个初出世的,保不齐就被两人哄了去,真当他们是没心眼的人。
但做生意的,哪有傻的——这也是她今日吩咐小妖们在家休整的缘故之一,若他们半点情况不知就出了门,怕不是将身上财物全送了人嫌不够,还能乐颠颠、美滋滋地将自己搭上算个添头。
池鹭便笑了笑:“哪儿的话,两位关系亲近,教人瞧了羡慕。”
不知这话是否触动了什么。
王二便笑:“谁与他亲近——我这人有些直肠,说话都是贴着心窝说,寻常人觉得不大耐听,见了我都是掩面走。”
杜三也笑:“我既然想过,念头现于世间,便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