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觉过后,蝽能说话了,但他依旧没法提及头一天里听说的那些事,没法,也不敢。
他决定把那些事深埋在心里,免得它再冒出来咬人,再吓得他说不出话来。同时他变得害怕出门。一想到出门就要路过那个乌鸦院子,就要忍受那个吊死女人窟窿( kū lónɡ)眼睛的注视,他就怕得要灵魂出窍( qiào)。然而更可怕的是,他突然意识到那个乌鸦院子的门总是半掩着,说不定自己的兔子就是不小心跑进了那个院子里!
他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一点完全是因为他平时除了在路过的时候会注意加快脚步外,很少会想到那个地方,更想不到兔子会到那种地方去。但现在,一想到已经消失了三天的兔子极大可能已经在那种地方落得了一个惨烈的结局,他也就不再吵着要自己的兔子了。
不过那一天,阿香和乳娘都专程腾出了时间,出门去帮他找了兔子。他们按照蝽头一天的推测,在园子里找了一上午,之后又四处和人打听,却还是没有兔子的下落。却打听到了蝽头一天在园子里遇到的事。于是那天晚上四奶奶气势汹汹地去找了三夫人询问,但对方咬定对蝽受到了惊吓的事不知情,四夫人也没有办法。
受到了惊吓的蝽变得安分了不少,不仅不再追问自己的兔子,还开始听四奶奶之前一直念叨的,不再到处乱跑了,也不再大嚷大叫,窜上跳下,吃东西也不再狼吞虎咽,甚至胃口都变小了不少。
这种情况一连持续了好几天,把四奶奶他们吓得不轻。于是三个女人接连想了好几种办法,阿香去买了定惊的药,乳娘做了蝽最喜欢吃的炸酥鱼,四奶奶则把蝽一直很想要的那个陪嫁的小船样式郑重地送给了他——四奶奶的娘家就是专门造船只的。终于这一天,阿香带回来了一只兔子,和之前那只兔子一模一样的,浑身灰毛,但尾巴尖上微微发白的兔子。
虽然三个女人一唱一和地说明这只兔子就是先前那只兔子,他们还编造了一个听起来相当合理的,兔子被找到的过程,竭力想让蝽相信这就是之前那只兔子,但蝽心里一清二楚,这只兔子并不是之前那只兔子。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乖乖地收下了这只兔子,把它放进了先前的兔笼。
看着蝽专心逗兔子的样子,三个女人勉强放了心,却没想到三人一转头的功夫,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的蝽就一个悄没声出了门。
那时候刚吃过饭,还是正午——正是四奶奶和乳娘口中阳气最盛,鬼气最弱的时候。蝽摸了摸自己头上阿香帮自己梳的三把火,手里拿着从小陪伴自己到大的木头傀儡( kuǐ lěi)——在四奶奶的解释里,这个傀儡也是他的生母留下来保护他的。他紧握着自己的木头娃娃,口中喃喃地念叨着,希望母亲在天有灵,能保护他不受冤死鬼的谋害。可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鼓起的勇气,差点在出门第一脚就被发烫的地砖给消灭殆尽。
他只好回身穿了双鞋子:“四奶,我的鞋子太小了,我的脚太大了!”他着急地高声叫着,殊不知平时会让四奶奶出口制止的大声喊叫里透出来的满满生气让妇人无声而满意地微笑起来。阿香和乳娘也不知从哪儿走过来,凑在门口和四夫人交换了一个宽慰的眼神。四夫人笑道:“好,我让阿香给你做!我给你做!——不过这么热的天,你穿鞋干什么呀!你要去哪儿啊?”
对面已经没有了回应,这小子已经努力蹬( dènɡ)上了那双鞋,第二次出门去了。
天气很热,蝽却顶着阳光站在过道里,死死地看着那个相较于别的院门看上去更破败,更陈旧的,半掩着的院门,任由自己的头发被盛夏炽烈( chì liè)的太阳晒得滋啦啦作响。
他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可以从门缝里看进去,才见院子里满眼都是乱蓬蓬的小树一般的杂草。他慢慢靠近院门,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鸟叫——没人教会他这就是乌鸦的叫声,但他知道这就是乌鸦的叫声。
蝽被吓得又一次叫了出来。不过这回他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
是他的兔子让他来到了这里,一想到它或许正在那个院子里迷路,找不着家,还挨了这么多天的饿,吃了这么多天的苦,还要害怕那个吊死的女人和那些吃人的乌鸦,他就再度鼓起了勇气。
他紧张地来到了门口,本来想把门给彻底推开,好把自己的后路留宽一点,才发现门扇后面被什么卡住了,是一块石头。于是他感到烫手一般立刻把手缩了回来——他想到这里的“主人”或许并不喜欢别人乱动这里的东西,就像四奶奶常说的那样。他可不敢得罪这里的主人。
“我来找我的兔子,你把它还给我吧。兔子,兔子?……”他一面轻声重复着这些话,一面走了进去,这时才看清这里头的布局和家里一模一样,只是左边和右边完全反了过来。他轻轻拂开了眼前遮蔽了视野的草丛,试图发出动静把兔子吓出来,却吓得一只乌鸦从草丛里飞到了屋檐上。这时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的他忽然清清楚楚地听见后堂传来了一声不寻常的响动。
——那可能是这里的主人,也可能是兔子,也可能是乌鸦……
蝽回头确认了一眼门的方向,然后放轻了脚步,握紧了手里的傀儡循声找了过去。迎着一阵透心凉的阴风穿堂而过,便到达了后面的小院子。他知道后屋的所在,所以提前低头回避了眼神,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一旦置身后堂,头顶的阳光便顿时消失不见了。
抬头去看,才惊讶地发现这后院里竟然长着一棵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
大树从院子最里面的角落拔地而起,壮硕而狰狞的根茎撑破了地上整齐的石板,就像一只绿色的兔子急着跳出不合身的笼子,一跃上屋顶便呈吞吐寰宇( huán yǔ)的庞然之势。散开的树枝郁郁葱葱,低垂着挑得周围的瓦片七零八落,在更高的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