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到了家主公能去上学堂的准许,蝽的生活就忙碌了起来。
白家学堂开课其实要等到下一年春天,但从中看到了希望的四奶奶却不愿轻易放过这段时光,而是一改往日诸事不管,散漫疲倦的状态,难得打起了精神,开始整日整日地围着蝽打各种主意,恨不得能帮他提前应对来年春天的各种挑战。
四奶奶尝试用自己仅有的几本占卜书教蝽认字,还拜托阿香去别的院子里借来了纸笔——蝽的纸笔被他自己藏了起来,但这件对于双方都很勉强的事才坚持了不过半个钟头,他就找到了新的乐趣。他决定好好地装扮蝽。这小子因为不必见人穿得十分随便,头上的鬏都是阿香随手挽的,有时候挽得够结实能管好几天;而且虽然在某一年被一位夫人指出来之后,蝽就没有再光着身子在外面跑过,但事到如今,他还是有在天气够暖和的时候只穿一件小褂子的习惯。
于是他开始学着给蝽梳头,一面约了裁缝上门来给他量尺寸,选料子,定款式做衣服,做鞋子,一面拿出自己的体己托管家买书本文具和写字的案头,还有意要给蝽倒腾( dǎo tenɡ)一个读书写字的空间出来。一时间小院子里充斥着三个女人因此而引发的各种交谈声。
可也正是因为四奶奶的殷勤张罗和无尽纠缠,蝽心中的期待和兴奋很快就被这些琐碎的日常消磨殆尽。他不愿去想很久以后,不愿去担心自己是不是会因为赶不上外头的时髦而被人取笑,给四奶奶丢脸,不愿听四奶奶唠叨家主公的恩德和自己的学业会带来多少好处,不愿在四奶奶的纠缠下被迫答应以后会好好孝敬他……现在的他只想去乌鸦院子里见见自己的朋友,和他说话,一起玩,告诉他自己的生活中出现的种种变化。
事实上,这些天里他也去过好几次,但可惜去的时候没有一次见到八姨。而被八姨藏在柜子里的那盏油灯里不断减少的油又表明了他并没有比以前少来过多少。
这天,自己再次来乌鸦院子碰运气,还是没看到八姨。结果出门的时候却被七舅舅带人把他堵在了院子里。对方好像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自己即将上学的消息,是专门来堵自己的。
这个七舅舅是他最讨厌的一个舅舅。他和六舅舅一样都是六奶奶的孩子,看上去也只比自己高一个头。可是他不仅不像好相处的六舅舅,更是半点不像孩子。六舅舅会给自己送兔子和玩具,而他却哄得自己学狗在地上爬来爬去,像狗叫一样说自己是杂种。就连他许诺要给自己的吃的最后也被他扔给了他的狗。“你不是想吃吗?快去和它抢啊!”他第一次看到如此生动的,狰狞又丑恶的嘴脸,就是那一刻在六舅舅脸上。他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后来四奶奶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就站在巷子里骂六奶奶不会教养自己的孩子,骂得非常难听。他才发现这件事的性质似乎比自己想得更恶劣,更严重。但同时他又感到十分愧疚,觉得这样对不起六舅舅和六奶奶。
七舅舅身边那个又高又壮的人把蝽扔到地方,七舅舅就走过来踩住他:“你这个臭杂种,还想去上学?你要是敢去上学我就把你这只臭虫给活活踩死!”
蝽被踩疼了,他哭着说要告诉四奶奶,然后七舅舅就开始骂他的四奶奶:“……你四奶奶就是个肚子不中用的老废物,你还指望他?要不是看在他娘家的面子上,这老东西早就被赶出白家了!还有你娘和你娘的娘,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没人要的东西,也配做白家的人?我告诉你,你要是把这件事告诉四奶奶,我母亲就有本事让家主公把你们一老一小两只臭虫给赶出白家,让你们死在外边!反正这都是早晚的事,你不妨试试罢了!”
就在他又掏出了自己的雀儿准备朝蝽尿尿的时候,八姨从后院走了出来。“白子满,你给我住手!”
两只乌鸦在屋檐上看戏,蝽被八姨扶了起来。七舅舅惊讶而羞愧地红了脸:“八姐……”
“还不把裤子提好!”八姨看起来铁面无私,公正威严。
七舅舅把自己的雀儿塞了回去。
八姨一把揪住七舅舅的衣襟:“我警告你,要是你再敢和这只小臭虫过不去,我就把今天的事告诉六哥,让他亲自来收拾你。”
七舅舅怨恨地看着八姨和那只臭虫,却没敢还嘴。然后八姨走到七舅舅身边的那个仆人跟前:“给我跪下。”高大的仆人跪下了,然后八姨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什么东西,也敢对白家人动手。”然后对二人道:“给我滚吧!”
两人就走了。
蝽还没到能领悟所有羞辱的年纪,所以这两人走后,他立刻就没心没肺地高兴起来:“八姨,你是怎么从里面走出来了?”八姨:“把你的衣裳拍干净。”蝽就把自己胸前被七舅舅踩出来的脚印排干净。八姨又道:“下回有人欺负你,你就还手,去咬他,踢他,打他。那天你踢我不是很厉害吗?我告诉你,家主公讨厌懦夫,最喜欢勇敢的莽夫,所以只要你有胆子去反抗,就算事情闹大了也不会出大事的,听明白了没有?”
蝽假装明白地点点头,脑子里却全是八姨为什么会从后院突然冒出来的奇奇怪怪的想法。
八姨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带他走进后院,一面头也不回地道:“七姐上个月和人订亲了,最迟不过明年就会嫁出去,离开白家。他只比我大两岁,所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八姨转过头来:“以后你就别来找我了,我想一个人待着,用功念书,争取不等谈婚论嫁就先确定自己学医的事。听明白了吗?”
蝽:“你先别念吧,等去了学堂你再念书吧。”
“学堂里念的书和我想要念的书不一样。而且我已经十四了,不能再去学堂了。现在要待在家里学管账管家,相夫教子……这些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