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翅还在飞! 走到小三巷,刘珊珊说:“给老妈买条鱼,我好几天没去了。” 马军说:“买,老妈喜欢吃,就买。” “有大头鲢吗?”刘珊珊问。 鱼贩子是位三十多岁的男的,身材不高,戴着眼镜,文质彬彬。他叫武名,是皖州城市学院的,学哲学,没考上工作,就一直在这里租摊位卖水产。马军经常在武名的摊位买鱼、买虾。没顾客的时候经常和他聊上几句。 “有!”说着,武名就从水盆里捞出一条大头鲢鱼,问:“行吧?” 刘珊珊说:“只要鱼头。多少钱一斤?” “三十五!” 武名把鲢鱼放在案子上,一刀下去,没杀好。鱼一个鹞子翻身,从案子上蹦了下来。 武名举起刀,在鱼头上拍了两下,边拍边说:“蹦,蹦什么蹦?你是条狗,我就是樊哙!”又把它拿到了案子上。接连两刀,鲢鱼头和身子分家。他拿过鱼头,刀口向下。血水从鱼头里流水一样飞了下来。鱼头下面的两翅还在奋力煽动。 马军说:“头被剁了,翅还在振。它还想飞到江海里去。” 武名边打理边说:“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它再能飞,再能游,还能飞过刀、游过刀吗?” 马军说:“是鱼自己再走近刀,刀对它,是生命的洗礼。像麦子迎接镰刀,像花儿遇到剪子,像果实遇到大手,都是在迎接生命的洗礼。” 刘珊珊说:“看太阳出多高了!还在说梦话,都成神经病了。被人杀吃,就是鱼的命!” 武名说:“神经病都说真话。奴隶社会,奴隶主杀罚奴隶;封建社会,封建主欺压农民;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剥削工人。都是刀和鱼的关系。” 刘珊珊说:“你们越扯越远了。赶紧回家,给老妈送菜去。” 路上,马军指责刘珊珊说,人家是大学哲学系毕业的,说的话思想高深,你不懂,还说人胡扯。拜托你下次少说话,行不行?显示自己没文化。 刘珊珊“呸!”,一口痰吐在地上,不屑一顾地说:“大学生?现在大学生满把抓,跑外卖的、卖猪肉的、搞传销的、发传单的、当保安的、扫大街的、看厕所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学生!豆毛都不值!” 马军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刘珊珊这样女的,比兵还难说理。你说不过她。 马军就拎着早饭在头前走,也不理她。 到家了,马军从冰箱里拿出二十个草鸡蛋,装好,交给刘珊珊带给她妈。草鸡蛋是马军从老家带回来的。 岳母八十了,不愿意和儿女生活,自己一个人住在矿山公寓,自己烧饭自己吃。平时没事的时候,刘珊珊和两个姐姐经常去送菜。刘珊珊喜欢买鱼肉。 大姐就说,人老了鱼肉吃多了不好。还是多吃素菜好。 刘珊珊说:“大姐,你舍不得钱吧?你未来的儿媳妇在看着你呢。” 大姐白了刘珊珊一眼,说:“你有钱,你孝顺。” 刘珊珊听了就笑,老妈也笑。 所谓的公寓就是原来矿山的职工宿舍,一栋二层小楼。连襟常山是矿山的技术工,婚前就住在这里。 一次,常山下井底检修机器。在修理一台机器的时候,他拿着扳手正在拧螺丝帽,上面的轴承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从上面滚了下来,从他的右手碾过。人当场昏迷,被紧急送到医院。胳膊保住了,右手除了拇指和食指保住了,其它三个手指头被切除了。 常山成了九级残疾,吃饭,只能用拇指和食指拿筷子夹菜。和同事说话,一伸手,就剩下两个手指了,像举着盒子枪。 同事开玩笑说:“常工,你别老举着盒子枪,我们害怕。” 同事笑,常山也笑。他笑过就说:“你们别说,我盒子枪一掏出来,不但你们害怕,连城管也害怕了。” 他说,三年前吧,他上菜场卖老母鸡。乡下母亲给他的,他没舍得吃,拿到菜场去卖。 菜场管理人员和城管出来撵他,要没收他的鸡。他把自己“盒子枪”举着,给他们看,说:“你们不让我卖鸡,我怎么生活?我的鸡你们收看看,我看你们哪个敢收?”管理员和城管看到他的“盒子枪”,知道他是个残疾人,掉头就走了。 矿山领导出于人文关怀,就廉价给予常山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常山一家搬走后,岳母就住了进来。 岳母住在一楼。一楼中间是一条通道,通道两边是宿舍,门对门。离得太近,在房里放个屁,对面都能听到。所以平日里,宿舍里的住户大都关着门。过道的南头是水房和厕所。平时岳母都在水房里洗衣服。 马军骑着电瓶车,把刘珊珊带到了公寓,就去图书馆看书。 第8期《散文》的扉页,是汪惠仁的文字。马军每期第一个看的就是他的文字,汪惠仁的文字里有思想,有点像鲁迅,但没有鲁迅深刻。 “然而,为什么偏偏是晋,激起了我们的怀念?绝不仅仅是因为是因为那些癫狂得过头的行为艺术,而是因为在晋代艺术的内部,暗含着中华文艺的密码。比如说书法吧,晋人的书法之所以被东方崇尚为高格阔境,究其根底,乃在于晋字体现了刀笔互见。汉字刻而为碑,写而为帖,晋字即成于碑帖之间。笔墨经隶变等删繁过程而成晋字,然钟鼎石鼓之刻胎记犹在。而宋元明沿着逃离刀刻之意的方向一路狂奔,虽确乎在纸上获得了自由,确几乎忘记了其所从来。于是回光返照边发生在清代,以金石骨力的名义,确无奈着意太深,失之于表演,断然未着晋字之真正风流——真风流者,笔墨自然带刀,而无须补刀。 文章道理亦与此同。笔自含刀,着意补刀而以为过瘾者,实未得文章真谛。” 马军合上期刊,托腮静思,鱼肉含刀,笔墨含刀,文章含刀,思想含刀。刀无,刀又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