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间,关昭似乎做了很多梦,又看不清梦里的画面是什么。有时在拼命追逐,有时原地绕圈,她大喘着气努力想睁开眼,但始终只有黑暗。她想象着宿舍房间的样子,譬如天花板上吸顶灯外壳的轮廓。而这方形的轮廓在她脑海里蠕动起来,拉伸成一道弧线,波纹般荡漾,连带着房顶、墙壁甚至身下的架子床都缓缓旋转起来。
好难受。
她没有目的地胡乱摸索,很快头贴到什么冰凉的东西上,紧接着是唇舌、四肢,灼痛发酸的肌肉放松下来,又安然睡过去。
关昭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惬意地翻转身子伸懒腰,动作到一半,鼻子闻到有些熟悉、但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海腥味,惊疑不定地扭过身,就看到简直是灾难片般的恐怖景象。
睡着前还在唾骂的渣男,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正坐在她床脚的地板上,背靠着墙,低垂的睫毛笔直一排,慢慢掀起,正好与她对上。
慌乱地错开眼,又落到虚掩着的房门上,门锁面板和把手都掉出来,晃晃悠悠挂着,门框上的锁口片弯折裂开,是暴力拆解的迹象。
关昭如遭雷击,接着一个鲤鱼打挺。
然而刚坐起来,她身上的被子自然滑下去,空荡荡的感觉不太对劲。
低头一看,怎么什么都没有!
才刚苏醒的大脑被这接二连三的刺激搞得险些宕机,她本能去摸枕头下藏着的剪刀。
“别找了,我拿走了。你晚上一直来回翻身,这么放很危险。”她看向说话的闫山,对方并没看她,眼睛不自然地瞟向另一边。
关昭回神,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没穿衣服这种事也能忘吗!
好在枕头边上就放着干净的旧睡裙,她没多想,顺手抓起来胡乱套上,总算找回了一点文明人的自尊。
听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停止,闫山才转回眼:“还有哪不舒服吗?”
关昭被他问得一愣,思维才慢慢清晰起来。对了,她是下班后洗完澡想去拿外卖,然后就……晕过去了?
细细感受,其实身上还残留着虚弱感,加上昏睡期间头脑的眩晕与酸胀,以及被突如其来的清凉感压制住的燥热,她后知后觉,自己发烧了?
再看墙角窝着的闫山:“你怎么……你是……我这……”
语言组织失败。
闫山揉了揉额角:“你电话打不通,我猜你出事了,过来敲门没人应,进来就见你倒在地上,高烧。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后半夜就退热了。”
“昨晚没吃饭,起来吃点东西。”闫山撑着腿起身,冲她伸手。
关昭把手搭上去,借力站好,又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对他们现在的关系来说太不合时宜了,连忙抽回去。
闫山手掌一空,侧身拉开椅子示意她坐下。
室内唯一的一张小折叠桌上,摆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没有葱花,煎的金黄的荷包蛋盖在面上,清汤上飘着小小几朵油花,吸气时能闻到淡淡的姜香。
面就是很普通的挂面,要想不粘成一坨,只能现煮,多放几分钟都不行。她碗里的还保留着少许劲道的口感,必然是刚出锅。
“你煮的?”话刚出口,关昭顿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她确实饿了,干脆埋头吃面,顺便缓解从睁眼起堆积的震惊情绪。
但是闫山一直靠在门框边,她真的很不自在啊!
“你,坐下呗?”发现闫山不仅不是夜闯独居女性宿舍的变态,反而还是自己不折不扣的救命恩人后,关昭别扭极了。
失去了通过报警把他送去踩缝纫机这样简单明了直白的解决措施,事情越来越朝着复杂的、她完全不擅长处理的方向发展了。
“我身上脏。”闫山没动。
关昭这才仔细看他,手上干干净净,手臂上的伤口结了痂,周围隐隐有碘伏染上的棕黄。身上穿的是昨天的救援队队服,墨绿短袖和同色工装长裤缝隙里不止有残留的沙子,面上更有大片晕黑的泥污,边缘是汗水抑或是海水干燥后留下的圈圈不规则的白色盐印。配合爬着血丝的眼,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他累坏了。
实话说,她还是头回见闫山这种狼狈的模样。大学时候,他在操场上也会挥汗如雨,但那时的他总是神采奕奕的,不见半点疲惫。
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关昭没滋没味地吃完面发呆,闫山已经把碗收走去洗。
自来水从龙头里哗哗冲下来,把她状况外的思绪拉回当前。
闫山不说话,她更不知道说什么。自己昨天还骂他有病来着。
“原来病的是我。”关昭嘀咕,又迟钝地想到怎么还让闫山洗碗,凑过去放大声音,“哎,不用你洗,放着我会洗的。”
不成想闫山的动作是真快,一双碗筷已经扣在篮子里,擦了擦手:“你刚退烧,歇着吧。”
他转过身,关昭因为想来拿碗,站的很近,套着的棉质睡裙因为时间久了已经起球,布料上的图案基本模糊不清。但他记得,原本是不同毛色、不同表情的Q版小猫头像,关昭挺喜欢,又舒服,好几次都是穿着它直接跑下楼来接自己送的东西。
她说:“你数数,这上面的猫猫头没有重样的哎。”
闫山数了一半就放弃了,关昭当时还有些不乐意,说了不少好话才哄住。
不是他不耐烦,而是吊带睡裙罩在她身上,视线无法避免绕过某些微妙的弧线时,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两头挤,再多看一眼就会出糗。
现在这条睡裙已经很旧了,他也没想到关昭还留着。也对,她是个恋旧的人,习惯的物件轻易是不会换的。
恋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