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巷子,停在一座院子前。
从车上下来一对夫妻,男子一袭麻衣,身形挺拔,五官普通。他的妻子头戴面纱,瞧不清真容,只觉身姿绰约,信步亭亭间,婀娜窈窕。
院门打开一道缝,里面的人警惕望了望,见无人跟随,便打开了门。
二人步入宅院,马车随即离开。
这是一座二进院子,荣国公苏谌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想找的人,就安置在离他府邸不远处的宅子里。
沈岁宁和季景澜在扮做普通百姓的下属引领下,走到苏唐住的屋子。
旧得发白的帷幔垂落在地,沈岁宁透过阳光,看到斜靠在榻上的人。
苏唐自小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少爷当惯了,猛然住进这么破旧的地方,定是挠头抓痒,日日愤恨。
沈岁宁没有出声。
季景澜找了张椅子坐下,也没有出声。
屋里静悄悄的。
沈岁宁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索性摘了面纱,露出面容,掀开帷幔,走了进去。
季景澜的目光凝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榻上的男人衣衫不整,凌乱的发丝下是憔悴的面容,两只眼睛通红,不知是熬的,还是哭的。
沈岁宁站在榻前,环着手臂平静地看着他,目光淡漠,仿佛在看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塑。
这是苏唐。
苏家公子,如今丢在街上,也不一定有人能认得出来。
苏唐闻声,抬首望去,眸光触及到来人面容时,愤怒、怨恨、凶狠、不甘从心头一一闪过。
“你真是命大!”苏唐神情恶毒,恨不能将来人挫骨扬灰,他的恨意如洪水猛兽,从他那双通红的眼睛,噬咬在沈岁宁身上。
沈岁宁感受着他熊熊燃烧的恨意,微笑道:“对,我命大,死不了。”
“你来看我笑话?”苏唐握紧拳头,怎么也挥不出去。
这些人为了防止他逃跑,日日在饭食里下软筋散,他的力气仿佛被吸得精光,挥拳这么简单的动作,他都做不到。
他恨自己,更恨面前的女人。
沈岁宁望着他这副样子,目光怜悯,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不,我是来告诉你,你的父亲苏良已被斩首,你的家人,男人流放,女人为奴。”
“你——”苏唐遽然大惊,猛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整个人蜷缩一团,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好半晌,沈岁宁才听到他带着恨意的声音传来。
“爹——”
苏唐在哭喊,痛苦而绝望地嘶吼。
沈岁宁看着他的眼泪刷刷落下,看着他忍不住痛意用牙齿咬住被褥,看着他一拳一拳无力地砸在榻上。
苏唐就像一头小兽,失去了保护自己的大兽,头破血流发泄自己的恨意。
沈岁宁垂眸。
哭够了,哭完了,就好了。
“想知道你爹临死前,说了什么吗?”沈岁宁问。
哭声吼声戛然而止,苏唐紧紧咬着被褥,双眼通红看向她。
“我答应他,日后送你出大瑶,天高海阔任你自由自在。”沈岁宁踱至桌前,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茶水冰冷,苏唐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你会这么好心。”苏唐冷冷道,完全不信她的话。
沈岁宁俯视他,开口道:“现下,我改变主意了,想知道为什么吗。”
“你——”苏唐怒气攻心,本就无处发泄的恨意与此时的怒意,在四肢血脉中乱窜,他捏紧了茶杯,怒骂道:“你个贱人!”
“啪——”
沈岁宁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疼痛,目光阴冷,“冥顽不灵,苏唐,你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苏公子?”
“你以为本公子会向你摇尾乞怜?”苏唐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你做梦!”
“你倒是硬气,什么时候脑子这般好用了?”沈岁宁怒极反笑,讽刺道:“苏娉诳你,你便像忠犬一样帮她对付我,那个时候,你要是硬气一回,脑子好用一回,你爹苏良便不会锒铛入狱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她逼近他,字字斩钉截铁,杀人诛心,“血溅三尺,无人收尸。”
沈岁宁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刺,一根根扎进苏唐的心。
“你放屁,我伯父不会弃我爹不顾。”苏唐大吼。
“你伯父,荣国公?荣国公自顾不暇,哪有闲心去管你爹,他的好弟弟。”沈岁宁挑眉,“检举你爹拐骗、掠夺、贩卖人口为妓的,正是你伯父的党羽。苏唐,你别说你不知道还有一项罪名还没落实。”
“什么罪?”苏唐不安。
“叛国罪。”沈岁宁凝眸,“苏府私通敌国牟利,皇上此时不查不代表以后不查,苏家只死了你爹,断了你家这一脉,还不懂我的意思吗。”
苏唐将头埋在被褥里,他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信了娉姐姐的话呢。
爹,因他而死,家人,因他遭难。
他在南边老家也挺好,怎么就忘不掉瑶都的繁华,忘不掉那群猪朋狗友。
忘不掉那个人。
如果他安分些,不闹着回来,一切便不会发生了。
“沈三,你今日来找我,不是为了看我这副模样,你有什么目的。”苏唐撑起身体,仰头,努力保持苏家公子最后的骄傲。
“放你走。”沈岁宁说。
“放我走?”苏唐笑,笑声越来越大,“这个世上,最不可信的女人,便是你。”
沈岁宁也笑了,笑着退到桌边,找了张椅子坐下。
“咱俩从小斗到大,我就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