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渊祈垂眸看着她。
沈岁宁何时这般落魄过,她向来是被宠在掌心里的明珠。
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一个不是他的男人。
萧渊祈忽略掉心头那抹疼,蹲下身,手指擦去她面上的雨水,或是泪水,“他是圣京人,同你本就不该有关系。”
水珠擦拭不净,雨水擦干了,泪水从那双哀痛的眼眸中源源不断倾泻而出。
想是伤心到了极致。
泪水明明是冰凉的,却烫伤了他的皮肤,萧渊祁从不知,沈岁宁有这么多眼泪。
怎么擦都擦不完。
“他入瑶那天便注定要死在大瑶。”萧渊祈逃似的缩回手,“他是圣京嫡皇子,日后登基,必成大敌。”
沈岁宁默默凝视着他,目光陌生得他心底生凉。
“当年你母后和幼弟入圣京为质,尚能安然归国,今日你为何不能放他离开?”
“这不一样,母后与幼弟于大瑶,微不足道,不足以撼动大瑶之根本。”萧渊祈掷地有声,“可季景澜,他锋芒不露,韬光养晦十余年,在大瑶上下安插无数钉子。这样的人,朕怎能放虎归山。”
“所以,他必须死,是么。”沈岁宁嗤笑,“斩草除根,我是他的妻子,你也不必心慈手软。”
萧渊祁眸光微动,“等你嫁给朕,便是我一个人的妻子,和他人再无干系。”
沈岁宁颔首,嘲笑道:“是啊,皇上足智多谋,算无遗策,利用一切能用之人,这世上无人能及,岁宁甘拜下风。”她挥开他的手,咬唇爬起来,“你利用我引他来,利用我抓他,最后,还想利用我杀了他,对不对。”
萧渊祈没有否认。
她所言,句句属实。
皇宫侍卫增加一倍,就是等季景澜自投罗网,插翅难飞。
季景澜不负所望,明知是个陷阱,还是踩了进来。
他本可借机向圣京发难,这是难得的机会,错失良机日后再难寻。
可扶华老皇帝驾崩,新帝刚登基,国政未稳,拒绝合作。
大瑶现下南边动荡,丞相昏迷,他登基后相继铲除两个世家,朝臣人心惶惶,并不是出兵的最好时机。
然季景澜必须死。
“你想堵住悠悠众口,这双手就不能沾染他的血。”沈岁宁低头,目光扫过萧渊祁的手,雨水顺着脖颈滑入已经湿透的衣襟,她讽刺道:“你想杀他,却不敢杀他。你怕,你怕史书对你的审判,你怕后世骂你是不仁。”
“我不会帮你杀他。”沈岁宁喃喃,“我从来不是你放在他身边的那把刀。”
*
沈岁宁被侍卫带进一间暗室,室内幽黑,侍卫入内点燃墙上蜡烛,暗室顿时昏黄一片。
她环顾四周,光秃秃的暗室砌得严丝合缝,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你们带我来这里作甚?”
侍卫转身,离开时说了句,“皇上口谕,此门一个时辰开一次,半刻钟后再次关闭。”
这座暗室的门,是石头做的,从内无法打开。
石门缓缓关闭,沈岁宁打了个喷嚏,她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身体正在发抖。
倏地墙后传来铁链哐当声,接着是一声闷哼,声音透过石墙,狠狠砸在暗室内。
沈岁宁心头一跳。
她侧耳贴在墙上,分辨声音的方向,几步来到那寒墙面前。墙上开了手掌大小的窗户,她推开当着的木板,双手攀着窗沿,看过去。
沈岁宁目眦欲裂,瞬间血液逆流,心潮沸腾。
那是一间刑室,仅隔一墙,阴森冷寒,堆满刑具,年轻男人四肢被缚绑在木桩上,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铁链轻晃,他紧咬牙关,强忍尖勾穿透骨肉之痛。
男人身形高挑,肉眼可见起伏不定的胸膛正在剧烈颤抖。
那是沈岁宁倚靠过无数次的胸膛,她的港湾,她的岸。
玄衣已无,鲜血浸湿胸膛肩头,白衫血迹斑驳,手腕处被绳索磨得血肉模糊。
沈岁宁耳畔嗡鸣,几乎晕厥过去。
这就是萧渊祁的目的。
他要逼着她,亲眼目睹他所受刑罚与屈辱,逼着她,认清他们的处境,逼着她,割掉身上名为季景澜的这块血肉。
季景澜痛得冷汗直冒,尖钩绞烂了血肉,他双眸紧闭,火光照亮他半张脸,高挺的鼻梁隐在阴影里,脖颈紧绷,青筋毕现。
他的背脊在剧痛中依旧直挺不屈服,似乎没什么东西能把他压弯。
他在身心炸裂那一刻,突然想到:幸好她不知道。
不知道便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不会哭。
他筹划十年带她回家,尚未如愿,他怎能死。
他要活着。
锁链声重重打在沈岁宁心上,在她心上凿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痛得她几乎喘不上气。她支着身子,指尖狠掐掌心,直到指甲刺破皮肤,鲜血顺着她的掌纹顺势而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萧渊祁!萧渊祁!萧渊祁!
我好恨啊!
羽林卫将季景澜放平,桑皮纸放在他的脸上,沈岁宁看着羽林卫朝他面上喷酒,看着羽林卫将桑皮纸一张又一张贴在他的脸上。
一张,两张,三张……
她看到他紧握的拳头,看到他脖颈上的青筋,看到他绷紧的身躯。
萧渊祁在凌迟他,也在凌迟她。
季景澜受刑,不是因为他是圣京皇子,也不是因为他在大瑶安插了细作,萧渊祁凌迟他,只有一个原因。
他娶了萧渊祁要的人,而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