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淡晚出殡那日,沈岁宁隐在人群中,送她最后一程。
她看着母亲的棺椁,想象此时她以何种模样躺在里面,眼泪悄无声息流了满脸。
萧淡晚并不孤独,送葬队伍浩大,陵寝规模堪比帝王,皇后亲自为其捧牌位走在最前头,这个尊贵的女人,在众人的悲鸣声中落幕。
她是世宗陛下唯一的公主,年幼时对还是寒门的沈天华一见倾心,为夫君仕途自废公主尊号,身怀六甲战场寻夫……这个女人,给了大瑶一个指点江山的丞相,对得起皇族公主的身份。
她是个好公主,也是个好母亲。
她活着的时候受尽宠爱,死后却无夫、无子送行。
自己这个女儿,亦不能尽孝,给她送终。
秋阳高照,万里晴空。
沈岁宁纤细的指尖贴上小腹,掌心感受着腹部传来的温热。
孩子,娘亲带你来送外祖母了,她是娘亲的娘亲,她很爱娘亲,她也很爱你。
是你的外祖母,给了我们一条生路,给了你一条命。
你要记得她。
沈岁宁微微仰头,逼回抑制不住的眼泪。
“小姐,回吧。”许珏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
今日城中人多混乱,他时刻保持警惕,不敢掉以轻心。沈岁宁虽然冷静,但毕竟是女子,这几日心里的难受面上看不见丝毫。
越是这样,许珏越担心。
沈岁宁只觉眼前一黑,抬眼一看,许珏已经换了位置,站在她身前,挡住了她。
她侧头目光越过他的手臂,只见一队士兵正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沈岁宁眉头一跳,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再挡一会。”
说完,她退后几步,膝盖一弯,整个人跪在地上。周围的人目光都在追随送葬队,没人注意到她,也没人看到她对着盛着萧淡晚的金丝楠木棺磕了三个头。
人潮涌动,她跪得笔直。
今生恩情来世报,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仇人活一日,沈岁宁便一日不得安眠。
她暗暗发誓,必让那些人血债血偿,以慰母亲在天之灵。
“小姐,他们过来了。”
许珏目光紧盯那队士兵,他们在人群中左盼右顾,寻找什么人。许珏十指不由握紧,侧过身体将沈岁宁挡得更加严实。突然,他觉面上一凉,抬头一看,天上洋洋洒洒掉下来一大把铜钱。
几百枚铜钱落地,周围百姓蜂拥而上,抢作一团,扰乱了前来的士兵注意力。
沈岁宁收回钱袋,沉声说了句,“走吧。”
二人回到住处,贞娘迎出来,看向沈岁宁,眸中带着几分担忧,她又望向许珏,似在无声询问。
许珏向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多问。
贞娘抿了抿唇,随即扯了个笑容,轻声细语说道:“东西我已经收拾妥当,你们随时能走。”
沈岁宁“嗯”了一声,道了声谢,径直回了屋。
许珏与贞娘对视一眼,正了正神色,认真问她,“你真要和我们走?”
贞娘摇摇头,“雅堂社众人已经离开瑶都回洪泽,沈小姐答应我会救出其他人,我就在这里等着,等他们出来,一起回洪泽。”
“你一介女子……”
“你是说我一介女子不该逞强?”贞娘失笑,看了眼前头紧闭的大门,由衷钦佩道:“世上男子皆对女子存有偏见,认为我们依附男子才能得以存活。可是许公子,你看沈小姐是这样的女子吗?”
“她不是。”
“我也不是。”贞娘微抬头,“雅堂社承沈公子恩情,我以雅堂社存亡还恩。如今沈小姐救我雅堂社众人,我又欠她一份恩情。今后,只要沈小姐需要,我雅堂社上下绝不推辞,任她差遣。”
许珏心生敬意,“贞娘心中既已有数,我便不再多劝,希望贞娘保重,日后有缘再见。”
贞娘正想回话,便听见巷子里的拍门声,二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往院外走去。
陈姨满脸慌色朝后院跑来,她脚步凌乱,见到二人大喘气道:“是官府的人,他们正在挨家搜查,你们快带着小姐从后门离开。”
二人闻言,齐齐朝陈姨点头,敲开了沈岁宁的门。
里头沈岁宁已然听见外面的声音,早做好离开的准备,孝服遮在灰布衣服下,头发完全拢在蓝色碎花方巾中,鬓间簪了朵小白花,再无多余缀饰,俨然一副农妇装扮。
从街头回来时,一路躲避官兵,沈岁宁小腹抽痛,刚喝了杯水稍稍好些,她忍着不适道:“陈姨,这处宅子就有劳你守护了。”
陈姨泪眼婆娑,哽咽道:“小姐此去路途凶险,定要保重自己。这处宅子你放心,我定会好好守着,守在这里等小姐归来。”
外面响起了喧哗声,三人匆匆向陈姨道别,从后门离开。
“想是今日透露了行踪,官兵才会找到这条街来。”许珏躲在暗处,观察了一阵,回来报告沈岁宁,接着他微微蹙眉,“小姐可是难受,脸为何这般苍白?”
他们暂时落脚于天女庙,她出嫁当日依照习俗来拜过天女娘娘,如今逃难亦幸得天女娘娘收容。
天女神像庄严,面相秀丽柔和,透着悲天悯人的深情。沈岁宁背靠天女神像,三人隐在帷帐后,星点烛火映得庙内安静又空旷。
腹部等抽痛像一根根细针扎进她的骨肉中,这个孩子在闹腾。在此之前,她从未有过怀孕的经验,她不知道这样的疼痛是否正常,她忍了一天,到了夜里这痛不仅没平息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她心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