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似怒,雷鸣不绝,暴雨如注。狂风呼啸着撞动紧闭的窗扉,却未能打破屋内恍若隔世般异常的寂静。
即便精神遭受重创,哀恸决堤,她允许自己释放悲伤之时,也极端压抑克制,起初失控的哭声迅速被掐灭在喉中,不再发出一点。
那于思绪深处伴生多年的压迫感直至此刻也在鞭挞心弦,让她无端生出一股酸涩的难堪,感受到两人担忧的目光,虽然想要回应,但羞于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一时不能抬头。
我还是太过脆弱,才会这般难受失态……
阿越不是毫无准备,甚至早有预料。她清楚自己背负着什么,又纠结着什么,本已多次心下演练该如何去面对最坏的可能。
然而等到现实来临之际,她才真正明白,哪怕是再渺茫的希望,当它完全熄灭时,也足以令自己崩溃。
好在脑海中还流动着几缕安抚之力,在努力对抗混乱。
是冰封的记忆里逐渐复苏的诸多温暖画面,是逝去的至亲托他人之口说出的抱歉,是师父临终前微笑所言。
亡者脱世间疾苦,得长乐永安,是大幸,生人毋须挂念。
我从没有被抛弃。
等这一生走到尽头,就能够重获团圆。
只希冀那时不留有遗憾。
闻琰抬起手来,本想轻抚少女后背,又觉此举冒犯,便作罢。他自身亦是颇多苦楚,然而处在大悲过后不久,心间木然,生不出过激的情愫,唯有寒凉之感。
妘谦看着面前的少女渐渐平静下来,眸中关怀不减。
“越姑娘……”
甫一开口,他被自己的声音惊到,竟不料会如此嘶哑。原要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断,再组不能。
阿越心领殿下的安慰之意,终于调整好状态,道了句没事。
她头脑稍微清醒,还想询问更多细节,可就在此时,异状突至!
“唔!”
她捂住心口,只觉体内有一团邪火陡然爆发,内息瞬间紊乱,在经络当中四处冲撞。
幽幽浮在鼻端的灵息香在感官当中倏而变得极为浓郁,却无法再发挥功效,反而加重痛苦。
“越妹妹!你怎么了?”闻琰察觉不对,急急询问。
妘谦神色一变,当即起身。
阿越说不出话,只能连连摇头。她也不清楚究竟为何。随着邪火遍体燃烧,脑中无数记忆碎片闪过,过往所有曾产生的躁怒仿佛都被隔空攫取,飞速聚积。
不好……这种状况,就像走火入魔的征象!
怎么会?
我怎么可能……
意识渐进模糊,阿越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封住重要穴位,就见眼前一片黑矇,诡异的燥热愈加剧烈,撕扯着倍受煎熬的灵魂就要坠入昏梦。
闻琰又呼唤了几声,发觉少女似乎失去意识,大惊失色。
守在门外的方羽冲进屋,见状愕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主人道:“莫急,先扶她躺去里间榻上!”
妘谦眉头紧锁,为阿越把脉。
“主人,出什么事了?她……”方羽凑近小声问。
“去把炉香灭了。”妘谦吩咐道。
少年一怔,立即去做。
闻琰守在榻边,急得面红耳赤:“殿下,越妹妹是否为瘴毒发作?可有解毒之法?”
“非也,瘴毒发作症状有别。”妘谦神情凝重,“她似是悲愤至极,诱发内力失控。”
不是的……阿越处在昏迷边缘,尚能听清两人言语。就算确实情绪波动极大,自己也不至于这样,是体内邪火的原因才对。
我自己……我自己能压制得住……
“别怕,不会有事的。”
最后听见的声音,在黑暗降临之时滤去了年月造就的沙哑,被错杂纷扰的记忆混淆,而染上少许熟悉的音色。眼帘中模糊的人影依稀与久远的一幕重叠,她好像回到了幼年生病的时候,她胆小,拽着兄长的衣袖不肯放,兄长便陪在她身边,一坐就是一整夜。
那时候夜很长,她总是做着大段的噩梦,一个接一个,可她不害怕迷失在梦中,因为知道只要努力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接她回家的人。
闻琰伸手试了试少女额头的温度,道:“有些发热,我去打些水来。”
妘谦点头,让方羽跟去帮忙。他仍把着阿越的腕部,目光定格在少女满是粗茧的手上,看见手指微微动了动,然后习惯般揪住自己垂落榻上的袖口。
雨声淅沥,久违的安宁笼罩着的那道人影,宛如石像般一动不动。
-
宣城,依兰园。
卫灵挪了挪身子,斜倚着窗沿,只这点小小的动作,就消耗了大半力气。
即将敛去的白昼于天际浅染一抹柔和的橘色,夕照透过窗格,为她美丽的双眸覆上流金。
借着余晖最后的明媚,她稍稍打起精神,将笼罩周身的虚弱牢笼挣开一点,下榻踉跄地赶至妆台前。
那里铺着一张锦帕,其上绣了一只鸳鸯。卫灵瞧了半晌,淡淡莞尔。
她果然不擅使针线,学了许久,也总绣得像野鸭子。
房内又昏暗了些,铜镜已照不清女子惨白的容颜。
她拿起搁在旁边的笔,沾了墨的笔尖悬在帕子上,停滞片刻,没能落下,仅留了两滴漆黑的小点,在空白处寂寂地洇开。
想了一整天,倒底不知写何遗言……罢了。
这一生不值得留念,如果真的止步于此,于人于己,都是解脱,便干净利落地去吧。
始终紧握的左手渗出些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