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情绪激动,扯着嗓子喊道:“我等身为大明臣子,谁不想扫灭流寇,荡平建虏,还朝于京师?可各位想过没有?如今的满朝文武,谁能北伐?北伐的兵员在哪里?发兵的银粮又在哪里?若是惹恼了建虏,一旦建虏南渡,又如何应对?” 大殿里的议论声当即小了下来,高弘图趁机劝道:“史阁部的话说的再明白不过,所谓联虏平寇,只是一时权宜之计,如今陛下新立,江南初定,宜休养生息,实在不宜大动干戈。不如先让建虏和贼寇斗个你死我活,待我大明国力强盛,自当勉力北伐,以安天下百姓之望。” 高弘图解释之后,殿内的许多文臣纷纷附和,就连一向主战的常延龄,也是点头称是。 就在殿内的声音静下来后,吏科都给事中章正宸摇头说道:“闯贼一向狡诈,如今逃亡到西京,决不会安分下来,下一步必进取荆襄,顺流东下;建虏踞京畿宫阙,动摇山东,待天气转暖,必控弦南指,饮马长淮。今日江南的形势,肩背腹心,三面受敌,比晋宋更为艰难。各位先生不念先帝、先后殉社稷之烈,反而乞师突厥,召兵契丹,臣替我大明羞愧,替我大明痛心!”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静了下来,既无人能出言反驳,也无人敢出言附和。 尤其是以史可法为首的一众阁臣,听的是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直到几息过后,才有一人站了出来,说道:“章格庵说的不错,从来开疆辟土,必当以兵力取之,从来没听说和谈就能解决问题的。各位先生想联虏平寇,效仿唐朝用回纥平乱,须得有郭子仪、李光弼这样的良将,更要有朔方、陇右这样的精兵方可,若是像宋人借金灭辽、借元灭金一般,其后果如何,不用某赘述了吧。” 众人齐齐看去,只见说话的这人三十多岁,正是兵科给事中陈子龙,不由都是一怔。 这陈子龙不但是复社名人,和多位东林名人也多有往来。 他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公然反对东林上下默认的联虏灭寇之议,可说是出乎众人的意料。 人群中的好几个人连连朝陈子龙使眼色,陈子龙只做不知,想了一下,又说道:“不过方才高尚书说的也对,联虏只是一时权宜之计,自立自强才是立国之本。与建虏和谈能成则成,不能成则弃,抚民练兵,急修武备,这才是眼下最为紧要的事情。” 听到陈子龙的这番话,高弘图不由尴尬一笑,陈子龙所言,与他的本意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如此强行解释,明显是意识到了方才的言辞太过激烈,在为方才的话找补。 听在不相干的人耳中,都觉只是寻常的道理。 然而听在东林诸位大老的耳中,却是刺耳之极。 周镳察言观色,说道:“陈懋中,抚民练兵,修武备战,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哪有你说的这般轻巧?眼下若是不和建虏议和,说不定下个月建虏就要打过来了!” 安远侯柳祚昌很是不屑,反驳道:“建奴区区十万兵马,我大明江南之兵,何止百万,只消以精兵布防要津之处,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图谋我江南之地!” 文臣们听柳祚昌如此说,当即出言反驳;勋贵们更不服气,援引太祖和成祖的功业,和如今的情势做对比。 原本正在说的和谈,被搁置到了一边,瞬间又变成了勋贵和文臣之争。 坐在御座上的朱慈烺微微的摇了摇头,在心中叹了口气。 以他几个月的监国经验,若是由着这些人吵闹,只怕到明日也分不出个胜负。 这种场面他在北京见的多了,尤其是陈演为首辅时,一旦朝堂上有分歧,便会有朝臣群起攻之。 没想到到了南京,反而愈演愈烈了起来。 原本以为父皇给他托付的史可法和高弘图,都是能独当一面的能臣。 如今看来,这两人除了忠心可嘉之外,似乎也没太过出众的能力。 “父皇啊父皇,您到底给我留了些什么样的人!” 想到如今的朝政,朱慈烺就有些发愁。 江南的这些人,用名声相互招引,用私利相互勾结,如今已然如同一张网一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牵一发而动全身。 虽有李邦华身在内阁,毕竟独木难支。 以李邦华个人之力,不仅无法和南京这些庞大的文人群体抗衡,甚至连吏部都无法完全调动。 鉴于眼下的形势,朱慈烺只能寄希望于即位之后下发的招贤令,以及对一些旧臣的征召。 尤其是蒋德璟和方岳贡这两人,自北京出发之前,崇祯就交代过,务必要用这两人做首辅和次辅。 朱慈烺对这两人了解的还算全面,知道这两人不但有能力,德行操守也是不错。 最主要的是,这两人从不结党,和东林复社毫无瓜葛。 崇祯如此推崇两人,想必也是看重了他们无党这个优点。 可随之而来的就是另外一个问题,满朝都是东林党的人,只用他们两个,怕是于事无补。 须得给他们找一些帮手才行。 带着这样的焦虑,朱慈烺回到乾清宫里,一心看起了李邦华递上来的选官名单,连晚膳都没顾得上吃。 “皇上,又在忙着国事?” 自即位之后,朱慈烺理所当然地从春和宫搬进了乾清宫里。 赵云蘅这个太子妃虽还未被册封,那也和真皇后无异,照例该住到坤宁宫里才对。 然而顾虑着高悌的不安好心,以及南京城内的局势,赵云蘅也随着朱慈烺住进了乾清宫。 如今宫内禁卫松懈,万一突然遇到刺客什么的,两人也好有个照应。 好在文臣们都只顾着朝事,没有精力去管皇帝的私事。 帝后住在一起,没人说什么闲话。 而高悌更是无视了赵云蘅一般,哪怕是当着赵云蘅的面儿,也毫不忌讳地汇报着一些隐秘之事。 如此反常的举动,反倒让朱慈烺更是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