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肩头,背着她往书院走。
一边走一边对她说,再小睡一会儿,到了会喊她。
她就伏在霜郎中的肩上,于一颠一颠的脚步中昏昏睡去,格外安心。
而霜郎中的腿是一次采药摔瘸的。
家里没什么钱,偏他就是想让女儿读好书,为此不惜翻了两个山头,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回到村里。拄着拐,浑身脏臭,伤处碰了泥,溃烂到只能挖除。
据说,他在一个陡峭的崖边上找到了灵芝。
靠着那么株灵芝,他将她送去了镇上的书院。
自然进得不是白鹤书院这般富人家的书院,而是最末流的青莲书院。
可那对于村里而言就已经是很不得了的了。那些年常有邻里瞧到她就喊:“哟,我们村未来的小状元回来啦!”
她的书包,笔袋,都是霜郎中亲手裁布缝的。甚至因为她羡慕别人的包上都有绣纹,深夜里,霜郎中便点着灯,一针一针笨拙地为她的书包上缝了几朵歪扭的小花。
他手指头上扎的满是针眼,却愧疚地对她道歉:“对不起晚晚,爹爹不会绣花。”
霜郎中对她的爱,是一句都舍不得骂,一下都舍不得打的溺爱,十年里唯一一次打她,是她再看不下父亲为了她读书去翻山越岭犯险,于是嚷着不要读了,要大了就嫁人。
巴掌打在她脸上时,霜郎中的神情比她更痛苦,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罪不可赦的事,自责的红了眼眶。
那天霜郎中紧紧抱着她,一遍遍对她说对不起,跟她讲,就算以后想要嫁人,也是要把书读完的。
“晚晚,读书可以让你见识到更高更远的东西。”
她便又哭又嚎:“不要,我不要看更高更远的东西,我要爹爹你没事!”
霜郎中没有再动怒,也没有再打她,只是将宽厚的掌心摁在她的肩膀,认真与她说:“踩在爹爹身上,走出去,这是爹爹唯一能给你的东西。”
可是,霜郎中的愿望还是落空了。
在一次采药时他遇上了倾盆大雨,就那样脚一滑,明明从山崖上都能活着回来的人,竟如此脆弱的没了。
豺狼虎豹的亲戚顷刻涌上来,要将年仅十岁的霜序晚拆吃掉。
也就是那一刻,看着棺材被钉死,邻里小声催促她该摔盆了,她一身冷汗,手一哆嗦,盆脱手坠地,碎的不仅是盆,还有她对人间这十年的记忆。
霜序晚低垂的眼睫颤了一下,温热的水滴落在手背上,一点一点凉透,她才回过神。
她忽然想起,其实在进入那片混沌之前,她无忧无虑的当了霜家十年女儿。
她一直都是霜序晚。
霜郎中就是她人间的爹爹。
是她忘了,是她为了逃避悲痛,割舍掉了和爹爹的亲缘记忆。
退了学,辜负了爹爹,还忘了他。
“小晚?”
掌柜见她久久没有动静,出声唤她。
她有些迟钝地抬起头,目光望向长街,那走过一次又一次的路,在脑海里愈发清晰。
可现在怎么办呢,她回不去了,从十年前爹爹离世,她就注定回不去了。
前世今生,没有一样是她从心而选,就这样被推着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