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二房的仆妇这几日行事愈发小心。
府中大郎君与二郎君皆是早早开了别府,只偶尔携家眷来府中小住。
亦或者府中郎君有事,召令诸小郎君回府商议。
平日里,也就是还未曾婚配的三郎君的浮玉居和四娘子的葳蕤居在平静的,门台楼阁的寂静中,稍微有一些人烟气。
四娘子偶尔喜爱出门走走,三郎君也偏爱邀请望族子弟,亦或几个好友来品茗清谈。
可自从几日前四娘子回府后,府中氛围愈发的肃杀,葳蕤居已经杖杀了一众仆妇。
贴身服侍四娘子的茶羽被捉进了府中的内惩司,进了那鬼地方,丧命是常事,不死是才是本事。
只今日,陆陆续续就抬出了数十随众,皆是受了杖刑,与那些身死的人比,他们已经足够幸运,最起码能被明面上从葳蕤居抬出来,就说明能够保全一条贱命。
所以,上至管家,贴身长随,下至仆妇,婆子,皆是惴惴不安。
他们受了崔府的教习,面上还是淡定从容,可但凡为四娘子当过差的,都是草木皆兵。
自进了府中,都是签的卖身契,身家性命全在家主或娘子郎君一念之间。
他们这些家生子,入了贱籍,便永无出头之日,无论发卖还是被打死,都不犯南楚律法,望族内的污糟事多,也更偏爱用他们。行事吐言也不曾避讳他们,毕竟,中伤诽谤,诬告伤害主人家的侍从,皆被刑罚判以死刑。
所以他们也知道的更多一些,嘴也更严实。
但是这次,哪怕被崔士谦派来教四娘子规矩的大嬷嬷,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何事。
以至于让声名俱佳的四娘子学这条条框框的规矩女则,还得避开人。
更像是惩戒。
众人皆不知四娘子此番又是惹了什么祸事,但府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除了葳蕤居,三郎君的浮玉居也是一片寂静,虽然不至于四娘子处日日有人丧命,但是也换了许多仆从。
但贴身服侍,或者每日送吃食的仆妇却知道,四娘子,早就不在葳蕤居待着了。
至于他们每日送的饭食,也不如往日精致多样,只是单单盛在一个白瓷盅子里,小小的一份,不知是什么,仆众也不敢打开去瞧。
他们不知,除了送到的仆众没起不安,奉命看守崔姝用饭的长随更是惊惧。
博陵崔氏跨经历朝五百年而不倒,仅仅在南楚和德兴两朝便有宰相十五人。
德兴朝,昭帝时崔朝任侍御史,其子崔舒、孙崔篆世吏二千石,南楚更是跻身名门,范晔评价“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沉沦典籍,遂为儒家文林。”
是实打实的士族之冠。
这样的家族,有的是办法与手段去惩戒规训不乖顺的家族子弟。
听从族中安排者,美玉珍馐将养,违逆者,也逃不过那些折磨人的刑罚。
博陵崔氏的宗祠十分壮丽宏大,黑油栅栏,五间大门,内上悬挂一巨匾,笔走龙蛇,上书“崔氏宗祠”四字,是先祖崔仲牟亲自执笔而提,距今已有数百年历史。
随着时光的飞逝,风雨的摧残,匾额上的字迹还被保存的完好无损,金粉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可见平日里府中派了仆众维护修缮。
这本是祭祀祖先先贤,执行族规家法,议事之地。如今也放置祖先灵柩,香灰,灵牌。
祠内终日不见日光,黑黢黢的很是阴森。倒是点着诸多的白蜡,闪动着昏黄的光来。
崔姝跪在先祖灵牌前的蒲团上,背脊彻底弯下去,一头乌密的头发彻底散开,错乱的粘在满是汗液的脸颊上,黏腻,窒息。
她无力抬起手臂将发丝拈开,虚汗不住的从额头间向下滴落,唇齿间都是血腥味,她牙齿在不住的打颤。
试图将腹中那些东西吐出来。那些真正伤了她心的东西。
松紫薜荔死前惊惧的眼神还在她眼前浮现,黄奴温热腥臊的血味还在她面颊上和鼻间萦绕。
她养了它们很久了,不是玩伴,可能更像亲人,哪怕当初准备和谢柯于去南梁隐居。她也从未想过丢弃它们。所以它们临行前都是望着她,像是在寻求救助。
女萝倒是颇有骨气,直到府军手起刀落的前一刻,它还是呲着牙不肯就范,甚至狠狠挣扎,想向自己跑过来。更想驱赶那些不速之客,将他们赶出别院。
所以阿父看出它是个犟种,施以严刑。
哪怕她认错,伏地行礼向阿父求饶,也没能保住它们的命。
群狗的血液将别院的地面染的通红,像昏黄的太阳落山时,被余光染的红艳艳的云朵。只是云朵不会随着时光逐渐丧失活力与性命。
崔姝彻底绝望,青紫的手无力的滑落下来。
后背上的伤口还在出血,不过崔姝不担心会留下伤痕,府中太医院的博士能够调制出祛除疤痕的药膏,再重的伤口,只需短短两月,便能恢复如新。据说这博士,还是阿父重金请回。
像一具尸体伏趴在蒲团上,崔姝强撑着一口气,抬头面向的便是她母亲的牌位。漆黑的牌匾上没有一丝的灰尘,被擦拭的很干净。
崔姝将额头抵在木质的高台上,抬起手指触摸了牌位,整洁的黑木牌上瞬间留下了数道血痕,让崔姝回忆起了幼时她也是这样,浑身是伤的求母亲救救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拖拽着母亲素白的裙角,留下斑驳的血迹来。
喉中腥气向上冒,脾胃翻滚,她终于忍耐不住,却没有力气再爬出祠堂,只能偏着脸,吐在牌位前的蒲团旁。
单薄的背脊弯成拱桥模样,纤细的几乎一要断掉,小小的脸蛋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