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楼群。
除了自习室之外,学生们大多在这里学习。
顾抒微穿过鳞次栉比的书柜,旧纸页有独特的墨香,即使南方雨天躲不开返潮,也不觉得难闻。在通道末端,书柜之间的距离陡然收狭,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从外周往里瞧,光线昏沉,于是很多人以为这便是走廊尽头,选择返回。
——但其实不是的。
只要从书柜中间穿过,就能看到一排靠墙的单人桌,位置很宽敞,上方的窗户虽然只有书页摊开时的高度,平坐时却可以正好俯瞰楼下月季花海。
并非由顾抒微自己发现,是还在读书时,有人拉着她的双肩包带子,像小猫钓鱼似的将她往里引。
知道这里的人不多,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再从两个人变成一个人。
顾抒微工作后的第一年,特意选择期末周在重返图书馆,发现即使走廊和休息区的咖啡厅都已经人山人海,也少有人来到这里学习。
这里依旧是顾抒微一个人的秘密基地——她才没有物是人非这样的伤怀情感。
安静、不被打扰、有插座和台灯,疲惫时还能眺望自然景观放松双眼,这块区域有着如此优秀的功能属性。
为所谓过去而不愿意再踏足的人是傻子。
顾抒微单手掩在衬衫胸前开口,侧身通过书柜之间。
视野豁然开朗,窗外路灯光线幽幽,雾纱浮漾于绯色花苞之上。
万籁无声。
顾抒微将电脑包随手放下,正欲落座时才发现,这里罕见的还有他人。
应该是校内的学生,左手屈指抵在耳前,遮住大半张脸,从顾抒微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玉色手背上青筋分明,以及阖上的双眼。
睫毛上翘,眼皮折痕鲜明。
正在小憩的同学,后背依旧挺得笔直,脑袋微侧,他穿白色短袖,椅背上有一件半折起来的黑色冲锋衣。桌下空间不算宽阔,一双长腿自然微开,搭在地上有无处安放之感。
早春夜寒,图书馆的恒温系统并不在当季运作。
顾抒微想,年轻真好——不怕冷、睡得香。
她有成人之美,担心自己键盘敲击声会影响这位学习到如此疲倦的同学浅寐,重新提包正欲离开。
衬衫衣袖掀起微风,散落在桌上的文件翩然而起,轻轻打了个旋儿后落至地面。
顾抒微无奈放下电脑,就着不算方便的裙子屈膝,俯身为小同学捡起文件。
过程中她的视线无可避免扫过纸面,标头是上学期学校招聘会的参展单位和岗位需求统计,顾抒微没有往下看,将纸反面朝上重新放回原位。
身旁少年被她的动作惊扰,手指微微翕动,似是茫然地抬起头。
“抱歉同学,刚刚不小心把你的资料...”
顾抒微扬起公式化的笑容,为自己的无心之举道歉解释。
话还没说完,笑容却逐渐僵住了。
什么少年,什么小同学。
她原以为是罕见投缘,有人也发现了这处秘密基地。
——原来其实是清明将至,有些死去几年的人还了魂。
年轻男人的整张脸恰好与窗同高,映在水雾流淌的玻璃前,映在皎皎的路灯光影之上。
眼形温润流畅,鼻梁高挺,居中偏左侧有一颗细小的黑痣。
应是初醒时的自言自语,储峥的声音微不可察,顾抒微勉强听清。
他轻声:
“又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