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母子在宫里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公子修被封豫王不说,其母长春夫人更是受尽荣宠,与君夫人无异。即便如此,公子修也从来没有打算放过孟亓,一心只想让他死。
孟亓当然知道他这位兄长容不下他。妙弋夫人弥留之际曾将所有的暗卫交给了孟亓,行宫虽看似清静,宫人也不多,但却似铁桶一般,外人根本无法靠近。公子修数次出手均告失败,于是鸢歌就出现了。
鸢歌是个有才情却命苦的女子,母亲病死后被父亲赶出了家门,流落街头以卖艺为生,幸得被机杼坊收留做了一名乐师,以她的姿容和才情,很快便出类拔萃,孟亓自然会注意到她。虽然她的出现有太多没法解释的巧合和疑点,但两人相似的身世,相同的兴趣,或许是先入为主,让当时深陷思母深渊的孟亓放松了戒备,自此孟亓看鸢歌便与旁人不同了。
一段日子相处下来,孟亓发现鸢歌不但极富才情,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她不像机杼坊其他的女子那样甘于忍受命运的摆布,她想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即便粗茶淡饭,即便素布麻衣,就不甘受命运摆布这一点与孟亓尤为投契。孟亓心中的喜爱更甚。
他们经常一起作诗吟对,一起弹琴谱曲,《山河》便是他们共同的作品中最得意之作,也是他们合作的最后曲。山川的部分激昂却不失庄重像孟亓的风格,而流水部分清新从容则像鸢歌。但这首曲子的结尾部分始终显得有些突兀,两人一直斟酌着修改,最终的版本还没有确定,鸢歌便出事了。
当她把匕首刺向这个与她朝夕相处的男子胸膛的一瞬间,她动摇了,转而将匕首刺入自己的胸膛。没人知道这个平时看起来有些柔弱的女子哪来那么大的勇气,面对生死抉择她选择了毫不犹豫,干净利落。
“为什么?”孟亓歇斯底里般问道。
“对不起……”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412天,也是鸢歌在这世上活着的最后一天。孟亓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其实从鸢歌跟他一起回到行宫的时候,他就已经派人调查过。她不过是公子修费尽心机安排到他身边的一枚棋子,她原本只是一介平民之女,母亲被酗酒的父亲活活打死之后又把他赶出来家门,她举目无亲过着四处乞讨的生活。有一次在街上被一群乞丐毒打,幸而被公子修所救,见她虽蓬头垢面却是个美人胚子,于是带回外宅,还请了教习先生按世家贵女的标准教习,果然不出两年便收效甚好。
她之所以如此贸然地动手,是因为公子修已经多次催促。她到孟亓身边已经一年有余,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公子修早已经等不及了,于是以他幼弟的性命相要挟,逼得她不得不动手。
孟亓虽然知道她的身份,却并没有拆穿。其实他早已深陷其中而不自知,鸢歌又何尝不是。如果鸢歌跟他坦白一切,他早已做好了与她一起面对的打算。但是没有,直到最后一刻,她宁愿选择伤害自己,也没有对孟亓说出事情的真相。
自此,鸢歌的名字便被岁月尘封了起来,再没人敢在孟亓面前提起。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锦瑟失言了。”锦瑟觉出自己犯了忌,顿了顿接着道:“锦瑟还有一句话想问,公子如此生气,只是因为锦瑟让您失望了吗?还是,因为我不该处处针对四姑娘?”锦瑟慢慢整理好自己的思绪。
孟亓没有回答。
锦瑟继续道:“我认识公子的时日虽不长,却知公子向来是个冷漠无情之人,却为何独独待四姑娘与众不同?”
“锦瑟,你僭越了。”孟亓合上手里的书,并未正视锦瑟,而是目不转睛望着窗外。
“公子别忘了,四姑娘乃是顾门阀的女儿。”锦瑟看了一眼孟亓道。
“说下去。”孟亓回了句。
“你与知行公子相交多年,想必知行公子没少在他的父亲面前提起公子,明知道自己儿子是站在你这边的,他既没有阻止知行公子与您交往,但也从未表示过自己的立场,或许他只想明哲保身,又或许只是在静待时机,他可以一直保持中立,不与任何一位公子结交,但无论是公子您,还是豫王,甚至公子治,都需要他的支持,不是吗?”锦瑟道。
“你想说什么。”孟亓道。
“公子曾说过,为了大业任何人都可以牺牲,任何东西都可以舍弃,所以公子是为了获得顾门阀的支持才有意接近四姑娘的吗?”
“你先下去吧。”孟亓没有再让锦瑟继续说下去,他不知道这个向来有主意的姑娘,肚子里还有多少话要说,但他知道有的话他并不想听。
锦瑟下去之后,孟亓一个人坐了很久,面无表情却又头脑清醒地一直坐着。他许久不过问机杼坊的事,看来有些人开始不安分了,鸢歌的事,知道的只有寥寥几人,今日锦瑟突然提起,绝非偶然亦非巧合。也许是他沉默得太久了,有些人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歇。”孟亓朝门外喊道。
“歇在。”
一名与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应声进来。歇是孟亓的心腹,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他被遣来行宫之时,也只带了歇和一名叫靳嬷嬷的老宫人。靳嬷嬷是他母亲妙弋夫人身边最为得力之人,他母亲去世时亦将他托付给靳嬷嬷照料。歇虽是他的近侍亦是他的玩伴更是他最信任之人。
“这段时间你找人盯着机杼坊,任何的风吹草动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公子是担心锦瑟姑娘有所行动?”歇问道。
“但愿,是我想多了。”孟亓仍旧将头转向窗外。
“今日,公子本可以不见她的,为何……“歇欲言又止,然后接着道:“她这样日日守在宫门外,顶多讨个“求而不得见”的名头,公子一旦见了她,我担心会横生枝节。”歇有些担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