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讲完试卷的那天,颂祺和顾井仪如常中午约在图书馆。
她读索尔贝娄,他靠在椅子上画画,有时也打游戏,很少听他在游戏里骂人。
前几天他理了一头碎碎的短发,说是好打理,他的人在太阳里比光还要明净。
颂祺忽然想顾井仪是那种,即便心情不好也会把胡茬刮得很干净,鞋子穿出来永远像第一次穿的人。连穿衣服都没有褶。他太如一了。每想到这她就很害怕,也就更没有办法跟他讲。要怎么讲?黄琴梦说你就是哭也不要当着人,当着人也不要发出声,没人欠你的。自己承受力差就不要影响别人。后来,天哪所以后来,她把手捧起来脸偎进掌心里,深深吸了吸鼻子。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怎么了?”顾井仪抬眼看颂祺。
她掣回手,又吸了吸鼻子,说有点冷。
“穿少了?”他就把外套给她穿,“这几天正降温呢,也不知道多穿点。还冷不冷?”
颂祺摇摇头,说:“听说这次试卷是所有重高统一用的。”
“嗯。几个学校间肯定要再排一次名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要开家长会。应该没有比这次更合适的了。”
顾井仪笑了:“你担心这个?那我帮你找个替家长会的不就好了。”
“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不用的。”
他看着她,带点不确定地问一句:“祺祺,你最近是不是有事?”
“没有啊。”
“真的没有?”顾井仪坐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在状态。”
她笑了,笑是欲滴下来的样子:“没有。就只是太忙了。”
这时口袋里手机在啼叫,颂祺听见,眼睛就死了一秒。还好是在图书馆。
“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顾井仪说好。
颂祺朝门口走。
“你打算永远中午不回家是吗?”才接通,黄琴梦的声音就弹出来。
听意思她发现该有一周了,怎么这时候才问?
颂祺说:“我在学校图书馆。午休时间太短了,没必要回去。”
“之前在江家你不一样回吗?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你现在跟谁一起?”
“你有事吗。”
“你跟谁一起?”
“我自己。”
“现在就回来。你不是说只有你自己吗?”
“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说要你回来,现在,立刻,马上。”
切断电话。回头看一眼,顾井仪还在那里画。
窗外阳光从树叶间隙筛下来,扑一身滚一地在他身上,亮晶晶的,如此渺远。
察觉她目光,他亦抬头望她。没办法说等他,也没办法让他等。
她撇唇语说:“我离开一下。”
他说好。又补一句:我等你。
颂祺回家,门是锁着的。还有十五分钟。
开门,见黄琴梦歪在沙发上,没有酒杯只有酒瓶,直接用灌的。
她指挥她:“花瓶打翻了,你去楼下买个新的。”
颂祺也没说别的,就近买了花瓶回来,摆在原处,还剩五分钟。
颂祺说:“那我回去上课了。”
黄琴梦也不看她,自顾自说:“去把衣服洗了。”
“啊?”
“衣服在浴室。”
“再不走我会迟到的。”
“烘干机拿去维修了,洗完把衣服挂在阳台。”
“我迟到会被扣——”
“我说现在去洗,你听不到吗?”她声音跳起来,“你尽管磨叽好了,如果愿意你可以在家耗一下午耗一整天,反正你耗得起,我呢?我可是要出去工作养活你。我也这么多理由那我们一起饿死好了。”
颂祺不说话了。走进浴室,阖上门,家里都是洗衣机掣动的声音。连外面的世界也听不到了。
就在地上涮洗衣服,她很难过。又不知道是为谁难过。爱黄琴梦的意思,几乎就等于不去爱顾井仪。即便恨也是恨自己为什么是一个而不是两个。
涮洗干净去阳台晾晒衣服,才发现脸上是湿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
颂祺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再回客厅黄琴梦已经不见了。
开机发现许多条未接来电,接不到他还打。
她的眼睛钉在手机屏幕上,整个人都锈了,她觉得自己很糟。
再回学校体育课刚下,好险侧门开着,走正门被逮到一定要扣学分。
颂祺先看到何嘉,怎么也找不见顾井仪。
“天哪你跑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穿越了!”何嘉上来把手一洒。
说我赶回家洗衣服吗。也太神经了。颂祺没答,问:“顾井仪呢?”
“他给你打电话你怎么都不接?”何嘉环顾操场,“他不会跑出去找你了吧?我看他好像很着急。”
“怎么还板着?赶紧给他打电话啊。”
“哦。”僵着手指一个个按键下去,电流响三下就接通了。
“你现在在哪儿?没出事吧。”顾井仪问,声音急吼吼的。
“没有。我,我回学校了。”
然后是出冷气的声音。
顾井仪半晌没说话,也许那其实只是几秒。
就在她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他说:“知道了。”
挂了电话。
这真的一点也不好玩。顾井仪想,为什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