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只觉心脏一颤,仿佛被一根羽毛轻轻搔了一下,不由回头搜寻起了倪定的身影,却没能看见他。
数秒过去,万年仍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她低下头,想到不知从何时起,倪定家偌大的房子总是空荡荡的,清筠干妈要出差,倪定要上学,而周叔叔已经不回家了……又想到倪定去偏远地区做公益急救知识培训的那几天,每晚在窄小的木阁楼里和她认真讲课,仿佛连身体都抻不开。
想着想着,她闷声来了句:“哥哥一直很好……”
倪清筠不置可否,神情却依旧有些渺远:“是很好,好到从小到大不用任何人操心,好到所有人都说他懂事成熟——只是那时,那孩子想了那么多,却唯独没想到,不管是小猫小狗还是鹦鹉,变数总是少的,变数最多的是人。”
说着,她自嘲一笑,无奈叹了口气:“有时候我都开始怀疑,这小孩真是我这玩意儿能生出来的?那时他才多大?我和他爸爸做梦都想不到,他会郑重其事地去考虑那么遥远的事情,会在事情还没揭开序幕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收尾的潦草。”
那么遥远的事情,不外乎是注定到来的离别。
万年抬起头,默然不语,再次回身搜寻起了倪定的身影,片刻后,终于看见了他。
此时此刻,周叔叔和倪定站在大厅一侧,看神情都很沉默。
而倪清筠转身望着池里的游鱼,望着望着,神情竟似醉了不少:“白天没有月亮,看来看去,金色的鱼尾最接近傍晚的月影,年年,你们课本上有《将进酒》吗?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传说——李太白醉饮而去,泛舟捉月,醉死当涂。”
万年点点头,小声道:“有的,人生得意须尽欢……”
“印象最深的是这句?”倪清筠朝万年爽朗一笑,那笑里似有几分意想不到的惊喜,眼角的浅浅细纹亦很生动。
“不过那时问倪定。”倪清筠又说,“他印象最深的是另一句——朝如青丝暮成雪。”
越说,倪清筠越像是在自言自语:“你知道吗年年?这么多年,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有早点和倪定说,二十岁的年纪,没道理去喝三十岁的酒——其实有时候,幼稚难得,尽兴难得,偏私也难得。”
说着,她伸了个懒腰,抬眼朝桌上环视一圈,没再继续扯远了,嘀咕道:“这锅松茸汤是不是没怎么动过?年年,你帮干妈拿个大点儿的打包盒来,浪费可不行,这是最不好的习惯。”
倪清筠简简单单一番话,把万年听得莫名有些坐立不安,她视线晃荡数米远,正急着去找倪定,一听这话,连声应了。
飞快跑出小亭后,万年风一般奔向倪定,等走到开阔处,看清周叔叔的新妻子也出现在了倪定身边,猛地一刹步伐,缓步上前后,乖乖叫了两声叔叔好,阿姨好。
叫完,默默站在倪定身边,不出声了。
周和裕看见万年很高兴,也和倪清筠一样,问起了她上高中后还习不习惯,不但问题大同小异,就连问问题的顺序都几乎一模一样。
万年点点头表示习惯,一一回答了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而他身边的女人也上前一步,笑着朝万年端详了许久,温声细语道:“好可爱的小姑娘,这就是你常常提起的那个?”
周和裕点点头:“从小和倪定一起长大的,很灵的。”
万年迅速昂头看向倪定,眼神很骄傲,仿佛在说,听见了吗?我也长大了,还是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我们现在平起平坐。
倪定伸手,戳着她额头往后退了一步:“别得瑟,这地方现在就一个小鬼,你猜是谁?”
说话间,倪定眉眼间尤带上了一点儿笑意,周和裕瞬间自在了不少,看向万年的视线越发柔和,只觉她一来,气氛瞬间和缓了起来。
万年只看着倪定,对周遭的视线一无所觉。
她还记得清筠干妈让她打包松茸汤,转身,准备拿个打包盒,周叔叔身边的女人忽然叫住了她,问:“小姑娘,你是姓万,单名一个年吗?好特别的名字。”
万年于是没再继续往前,老老实实转了回去,点点头解释:“是的,刘德华的那首歌,爱你一万年的万年,可是妈妈说我祸害遗万年。”
这话一出,气氛一下更加热络了,女人噗嗤一笑,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见状,周和裕也笑了起来,低头看着万年:“你说,阿姨要是生个和你一样可爱的小朋友该多好,也黏着倪定管他叫哥哥,长大了,还能和倪定讨教一下学习。”
说到这儿,他身旁的女人也突然看向万年:“名字也像你一样特别就更好了,这样能让人一下就记住,不过和裕想了很久,都没想好该叫什么。”
闻言,周和裕瞥了眼倪定,神情罕见得闪过了一丝不自在,但还是点点头道:“是,一直没定下来。”
“不用急,想个特别一点儿的。”女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说着,忽然看向倪定,笑意盈盈道,“不过和裕说了,不管叫什么,总归是要姓周的。”
话音刚落,周和裕蓦然变了脸色,抬头望向倪定,嘴唇欲言又止地翕了翕,万年不明所以,也跟着抬起了头,却见倪定像是没听见一般,面上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唯有怔然退开的那一步,暴露了他那一瞬间的错愕……
倪定不随周叔叔姓,是和清筠干妈姓的……
一意识到这件事,迟钝如万年,都听懂了方才那句话里隐隐蕴含的主人翁意味,仿佛在强调,她肚子里的孩子才和周叔叔是一家人,而倪定,如今不过是个外人。
万年瞬间来了火,抓着倪定的衣袖就开始往外走,边走还边回头,气势汹汹地对二人抛下了一句:“哥哥有我一个人来烦就够了,才不用再蹦出个讨厌鬼成天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