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落雨。
宫中繁忙起来,原本会在绣棠窗下闲谈的宫侍都少了许多,个个行色匆匆,手里端正捧着宴会所需物品,生怕吃贵人的挂落。
绣棠端坐在铜镜前,没有口脂,没有簪钗,红花浸出艳丽的汁,点在唇上,再洗去半成。镜中的人微微蹙眉,杏眼娇俏,不是妩媚多情,自有惹人怜惜的袅袅风情。
她有这张脸,本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来客带着冷风闯进来。
春雨杏花乱砌,宫苑寂静无声,蒙蒙夜色落在来人身后,鸦羽似的眼睫一振,氤氲出暧昧的艳丽。
靖侯世子以一种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他身上的玄色衣袍沾了泥水,挺拔身材在淋湿的衣衫下显得有些局促,修长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发尾沾湿的不知是薄汗还是雨水,湿漉漉贴在颈侧,映衬出青年清俊的脸。
他确实生得好看,长于中庭的芝兰玉树,落到这种境地下也是病梅,一笔一画枝干遒劲,通身气质温润如水。
这样的戚云崖让绣棠很是恍惚。她的记忆中,靖侯世子一身玄色轻甲,沾了血的战袍垂落,下马时干脆利落,冷白的手里一点银光出鞘。明明是在笑着,眼底却带着戾气,轻描淡写地俯视着皇帝,长剑挑起他发冠上 的束带,一剑斩断。
绣棠稳下心神,转过头费力张开许久未言语的唇,茫然道:
“贵人若走岔了路,莫在卑贱之地久留。”
她很久没有开口,音色带着沙哑,对面神情冷淡的人终于抬起头来,狭而微挑的眼掀起,浅淡的瞳色被深色掩盖,流露出先前没有的危险感。
绣棠下意识地心一紧。
不过一瞬,戚云崖微凉的指尖抵在她致命的颈侧,整个人带着凌厉的危险,像娴熟的猎手按住挣扎的猎物,绣棠整个身体被带得向后,几乎靠在墙上。
温和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被人设计落入此地……女郎尽快离开……”
戚云崖以一种与姿态全然不同的语气同她说话,掌中力道反而更大,两道目光如箭径直刺到她身上。他很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半个时辰前,斟酒的宫人待他喝下一杯酒后,拍翻酒盏弄脏了他的衣袍。引路宫女带他去后殿更换衣物,却将他引到扶风宫偏僻的园圃之中。如果这是一个局,那里该有些什么,却空无一人,只有几个极不显眼的脚印延伸至小路。
这位不知名的女郎不曾乱动,一身素衣笼在清瘦的身躯上,低头露出一截颀长的颈,让戚云崖想起窗前枯枝,与她一样瘦骨伶仃,细长蜿蜒出疏离的姿态。
戚云崖紧扣着她的命门,她也顺从立在原地。居高临下看过去,只能瞥见她冷白的颈背,似乎毫无危险。
他原本以为会有刀斧手,或是其他更具有威胁的人或事,却只看见了这个毫无危险的女人。
灼热药性一时爆发,呼吸蓦然加快。她终于意识到什么,试图转过头来,不合身的衣物随之晃动,那杯酒又在作祟,他不得不正视她纤细的腰肢,弯折时脆弱欲折,笼在烟雾朦胧的素衣下。
绣棠察觉到力道的松懈,从那只手下挣脱出来,怯怯开口:“妾失聪已久,贵人说话是听不见的。若是冒犯了,还饶您宽恕妾身……”
戚云崖尽力错开视线,还是望见女子润泽的唇,烛光下格外诱人。摄的是他的心魄,烧的是他的心火。心神摇曳中,戚云崖恍然觉得她或许真的被牵扯进他人设的局中,只是无关之人。
可惜局中从没有无关之人。
见戚云崖神情忍耐,绣棠满目担忧望过去,往他身后走了一步。心一横,一只手环过他肩膀,想将他搀到座椅上去。
戚云崖的感官都被占据,距离太近了,柔软的手贴近他的背脊,冰凉的触感引得他忍不住舒服的喟叹,又激起异样的酥麻。
白皙的耳垂从他肩前掠过,她指尖触碰之处仿佛要烧起来,直愣愣地往下蔓延。他试图闭目。看不见是一件更折磨的事,欲念会化作幻觉,水草一般缠在溺水者的脚腕上。
他抓住了那只手,试图解下缚住身体的水草:“别动。”
纤细的手腕在他手中颤抖,她被拉起,站在他面前,杏花香氤氲在狭窄的殿中。她生得很美,或许是宫女,或许是宫妃,可这些都不重要。
戚云崖另一只手覆住绣棠的眼,绣棠回应似的环上他的脖颈。
一滴雨从年久失修的殿顶落入,戚云崖霎时睁开双眼,眼中迷乱的情意骤然冷却,浅淡的眸光落下。
绣棠仰头去看屋顶。
她讨厌下雨。一到下雨的日子,她只能站在堆叠的椅子上,无用地拿茅草堵住漏雨的屋顶,雨水滴落在她的脸上,看方寸的洞漏下昏暗的天光,黯淡而沉寂。
绣棠以为男子从没有意外。淑妃既有十分把握,便知这药性峻烈。她的手下或许在京城是开药铺的,手里稀奇古怪的宫廷秘药数不胜数。
她也在落雁楼里见过许多,有家室的、位高权重的、故作清高的千百张面孔,他们用过同样的眼神看她,满是贪欲,那位坐在至尊之位的皇帝也不是例外。
窗外风声大作,烛火在风中摇曳,绣棠听见戚云崖压抑的喘息声。
如果没有那滴雨就好了。
她蹙眉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雨势渐大,脆弱的草纸禁不住雨水沾湿,东风轻松涌进,绣棠单薄的身体一阵颤抖。比风更冷的是刀刃寒光,从清癯的指间映射而出,在昏冥中分出一条白昼。
戚云崖手中持一把刀,刀面线条流畅优美,在修长的五指紧握下无比契合,仿佛那双手天生就是该执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