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棠拼尽全力一刺后,皇帝的身影破灭。
还没反应过来,所有面孔如泡影、如浸湿的纸张,在烛火中燃成飞灰。
浓稠的鲜红从脖颈淌下,飞灰在风中飘舞,再次组成一张宽大的脸,恶意的眼睛俯视一具冰冷的尸体。
尸体有一张镜中每日得见的脸,是她自己。
“……”
绣棠费力从榻上爬起,窗外已经天亮,她别过头看空无一物的房顶。
四肢都疲惫得紧,双眼无神,好像真的拔剑杀了皇帝一次,连浅霜进门的动静都没察觉
绿衣丫鬟满脸笑意,衣裳换了侯府下人的式样,簇新的衣物衬得她也有几分娇俏,只是兜里露出半个布袋角,花纹眼熟得很,和秋浓昨日打赏路饮的锦囊样式别无二致。
“姑娘,世子爷吩咐您起了便去耳房。”,浅霜说着话,眼神四处打转,落在床榻边的几凳上,手比张嘴的速度还快,“这是世子赏赐的令牌吧,只有拿着令牌才能出入府门,姑娘得宠可真是快,谁都比不上啊……”
她的话全是夸耀,语气却相反,每一句都刺人。
浅霜明明知晓她听不见,气氛还是莫名压抑,让人心下不安,手摸到兜里有些分量的碎银,才安定下来,仔细观察着绣棠的表情。
她淡淡开口:“放下。”
浅霜咽了咽口水,脚下缓慢挪动着靠近,有些不舍地遵从指令。冰凉触感还残留在指间,绣棠也不将令牌拿起,神色比以往还要漠然道:“先下去吧。”
“是……”
被赶出门外的浅霜停在原地,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愤怒,不过是陛下厌弃的采女,她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说话。不如温声和气的秋姑娘,出手大方,又是做过御前的人物。
绣棠坐在书桌前,手迟疑抚上脖颈,又像在刺痛。桌上的令牌花纹繁复,勾勒出睚眦纹样,煞气十足的凶兽像活过来一般,非人的眼珠紧紧盯着,勾出她心中的戾气。
看着浅霜也越觉得熟悉,熟悉的令人作呕。
和阿桃太像了。
最初在落雁楼也不过是新来的小丫鬟,第一次哭着求到她面前,是因犯了错事,绣棠帮着说情收留在楼中;第二次是哭诉新主子采青苛待她。
绣棠清晰记得那日她的感受,世人是由野兽构成的,比如养不熟的狗,粗劣地激起她的怜悯,企图反咬下一块带血的肉。
阿桃的成长确实很快,曾经为了一碗粥偷窃的小姑娘亲手端给她一碗毒药。
她漠然看着眼前晃动的双环髻,耳间满是步摇叮当作响。
绣棠那时便觉得很厌烦,思索如何停住阿桃啜泣时颤抖的身躯,想让那双含泪期盼的眼睛彻底闭上。
从踏入侯府开始,过往频繁闪回在心中。
如何能不恨呢?高高在上的,匍匐在下的,掏出心来都是一般。
绣棠不得不再次端详戚云崖留下纸张上的字迹,他亲笔所书,说明令牌如何使用,让她想起青年温和眉眼,对她那样的好,将能给的一一摆在她面前。
换了小厮送来的新衣裳,绣棠随手盘起发髻,眼角眉梢也真的带上喜意,带上浅霜往耳房去。
仆役殷勤引她入内,翻墨显然吃得不错,皮毛油光水滑,踩在砂石上梅花爪印都深了几分。一见熟悉的身影,偌大一只猫从灰衣仆役手中翻腾而下,几息之间冲到绣棠脚下,抬起脸咆哮一声。
“姑娘,此狸奴是世子特地寻来赠您的,若是想来同它玩耍,寻奴即可。”
灰衣仆役走近几步,指着撒泼的翻墨满脸笑容道:“翻墨与姑娘可真是投缘啊……”
还未等绣棠出口解释,浅霜已抢先开口:“我家姑娘有耳疾,声音一概是听不见的,劳烦小哥平日照料这只狸奴了。”
在场众人脸色不变,只是暗自交换眼神,本以为是在世子新宠前露个脸,结果却真是说给聋子听。灰衣仆役抱起今日格外闹腾的黑猫,脸上笑容也淡了些,一抬头眼瞳都睁大了,舌头打了结似的:
“世……世子殿下!”
绣棠并没有动作,她略微上挑的眼里茫然无措,终于随众仆役的视线一同回头。
浅琥珀色的瞳孔在日光下更浅,她望见戚云崖平静地看着她,清隽的面容逐渐带上浅笑,宽袍缓带不知是何时风靡京城的装束,映衬得他身材更加挺拔清瘦,双手随意背在身后,一副恰巧闲步至此的模样。
从来没有什么巧合。
绣棠几乎霎时想到,府中有人在盯着她!
从她踏出东厢房时,或许更早,还在房中时,就已经开始的监视。
心中一下转过太多思绪,戚云崖已走到面前,他比她高出许多,居高临下看她时,绣棠才隐约发现他笑意未达眼底,像一张随时会被剥落的面具,硬生生缠绕侵蚀进皮肉里。
下人们已噤声退去,戚云崖仍未开口。
他闻见临近女子身上萦绕的浅淡杏花香,温吞得很,如她这个人一般。今日是他吩咐过的新衣,莲青色,的确很衬她,眉眼微蹙时惹人生怜,看不出一点心机城府。
杏花枝下,她温顺垂眸道:“世子,您对奴有些太好了,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戚云崖只是摇头,眼神柔和。
再没有别的话说出口,寂静蔓延开来。
浅霜站在绣棠身侧,低垂着头,自以为隐蔽地向前张望。视线越过绣棠肩头去看戚云崖,从头到脚仔细扫视一遍,努力记着看到的一切,直到听见一声轻咳。
她的主子语气冷淡:“莫要失礼。”
浅霜更讨厌她的主子了,靖侯世子都不曾发话训斥她,绣棠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