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渐次谢了,发焦的残瓣落满深灰色院墙脚下,墨色云天连绵压下,没有一丝光漏出。
一个并不好的天气,看着是要落雨。
又在西厢轮值的阿五抬起头,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余光便瞥见一角豆绿衣袍,居于东厢的秋浓姿态婀娜,团扇挡着半边脸,缓缓行来。
阿五不以为她会是来闲谈的,紧盯着人影,直到西厢房房门被轻轻关上。
窗中人影绰绰,阿五吹响鸟哨,已有人卧倒在窗根下。
秋浓姿态比以往轻松许多,眉梢浊气也淡了许多,眼神中藏着锋芒,端坐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绣棠知道秋浓倚仗的是什么。浅霜下的慢性毒药拿捏住她这一条命,所以秋浓胜券在握,用一种亲切柔和的笑意靠近,想掌控她,肆意操控她,去为龙椅上那人做事。
她突然开口:“浅霜死了。”
秋浓笑了笑,随后拿起笔来。她书写极快,浓厚墨迹在纸上洇开,笔锋毕露。
“棠姑娘,你比我想象中更聪明。”
“她做了什么?”
“给你下毒,为我打探消息。她那样蠢的人,哪日死都不奇怪。”
窗外昏暗的光透进来,秋浓看见绣棠垂眸看着,脸上呈现出病态的苍白,只有唇上带着暗沉的血色。她的眼睛里,以往的冷色被麻木替代,像被浮木抛弃的溺者,灵魂逃离躯壳后,浑身透着阴沉的死气。
她语气很轻,喃喃问道:“你会梦见浅霜吗?我看见了……就在盒子里,她的头,她的眼睛,会不会在晚上去找你?”
秋浓浑身一冷,她知道浅霜死了,却不知是这种死法,也难怪一个没见过血的女人会吓成这副模样。
“世子杀了浅霜,他说他会解决这件事,我不信。那你要杀我吗?”
动手的人,是靖侯世子。
秋浓思绪一转,眼中的光更盛,世子此举显然将绣棠完全推到了她这边。于是志得意满地写道:“棠姑娘,我知你害怕什么。你若听我指示,我自然会将解药给你。事成之后,我也可请主子为你寻名医,定将你的耳疾治好!”
“一条死路,一条生路,端看你如何选了。”
一个当了许多年聋子的人,听见治好耳疾一事后,眼睛里蓦然烧起火焰,唇紧紧闭合在一起。她紧盯着写着生路的宣纸,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将纸张灼出一个洞来。
绣棠却是先呕出一口血来。
她抓了帕子,急忙擦拭唇边残留的血迹。放下帕子后,手在战栗,深色的唇瓣也在颤抖。
谁都知道该如何选,解毒与治好耳疾并列放在一处,即使是未来才可能发生的,也让人心绪激荡。
秋浓以为她会开口询问真假,不过一瞬,便听见绣棠急速落下的话音。
“我要活,无论如何。”
秋浓笑了,她最信这样的人,有手段有狠心,才能往上爬。绣棠会成为靖侯世子身边最好的棋子,甚至在必要时捅上一刀。
一番交流后,绣棠紧握着纸笔,抬起头看还未离开的秋浓,眸中神色镇定下来。所有秋浓写下的文字被丢在火中,化为轻飘飘的灰烬。
秋浓满意地点头,浅霜终归是蠢笨,露出痕迹太多,不如绣棠谨慎。
秋浓走后,绣棠独自坐在昏暗的室内,起身时动作有些缓慢。她停在博山炉前,清雅的苏合香萦绕在身侧。戚云崖特意吩咐下人更换过香器,漆身亮丽,鸟首鎏金,香料的份例也多拨了不少。
她抿着唇,揭开鸟首后,将微弱的火光彻底熄灭。
死路是秋浓给的,生路是秋浓故作模样施的恩。这些人永远自以为是地给予选择的机会,可她从来就没有不做选择的权利。
绣棠推开那重门,还没有下雨。她走得很快,逐渐跑起来,在花木蜿蜒的小径上奔走。她的脚步声急促响起,心跳也快起来,终于到了耳房门前,直接推门入内。
先前办事不当的灰衣仆役被调走了,仆役们不敢怠慢这位世子的新宠。因她的耳疾,世子特意吩咐耳房备了纸笔,再换了一批能识文断字的下人,方便与棠姑娘交流。
棠姑娘明明极喜爱那只黑猫,每每看见时满眼的欢喜,却不常来耳房。
绣棠是该和众人打个招呼的,可她今日什么都不想说,径直来到内室。
翻墨喜欢窝在绒毯的角落里。
绣棠远远望见一团打翻的墨,蜷缩在雪白的羊羔绒上。
它终归是只老猫,不可避免地开始显现出老态。墨绿色的眼瞳眯成一条线,乌黑的尾巴垂在绒毯上,爪子也缩在柔软的肉垫里,它不再有那样的力气弓起脊背,形成一道完美的弧线,冲刺般向前。
绣棠轻声喊它的名字,翻墨睁开了眼,昂首跨步行到她膝下,却停住了脚步。宝石般纯粹的瞳孔里有些浑浊,它是只聪明的猫,它知道自己跳不上去了,静静地等待着。
绣棠蹲下身,翻墨走到她膝上。绣棠抱着猫,也同翻墨一样,坐在绒毯的角落里。黑猫一动不动,把柔软的肚皮翻给她看。她不敢抱得太紧,被风吹得有些凉的鼻尖埋在温热的绒毛里。视野中的色彩沉淀下来,余下纯粹的黑。
翻墨喜欢用尾巴缠住自己的眼睛,这是猫特有的嬉戏方式。她被翻墨遮住了眼睛,看不见时所有繁杂的思绪可以假装不存在,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绣棠很久没有真正哭过,她的眼睛是冻住的湖。
于是她没有哭,抱着唯一的猫安静地坐在角落,直到今天的一场大雨瓢泼而下。
雨线密密麻麻画在窗外,死在春日里的花从枝头跌落,摔进泥泞的土里。绣棠闻见雨中特有的土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