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刺眼的天光里,眼前似乎蒙了一层纱,人影变成深浅不一的光晕,绮丽色彩飘浮在深檀色窗边,藏在大片大片的艳红里。
全是血。
戚云崖脑海中思绪顷刻断绝!
他浑然忘却来意,大步跨到西厢房门口,一步之遥,终于看清绣棠的面容。
满地飞溅的血迹,她朝着他无声地笑着。乌发缠绕在颈侧,冷白的脸上沾血,唇角弧度扬起,她纤弱的眉眼舒展开来,一种纯粹的欣喜缓慢绽开在脸上。
皇帝细作的双手还紧紧抓着她莲青色的衣摆,已然没了最后的呼吸,瞪大了双眼看向绣棠的方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用一柄削果皮的刀,杀死了她。
场景疯狂而靡丽,寂静展现在他眼前。
荒谬的是,戚云崖察觉这是真的。
绣棠还清醒着。
前些日子她在香料里做了手脚,浅霜剩余的毒药全用在这上面,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接连熏了好几次,连她自己都失了气力,也只有她知道,颈侧被利器捅穿后会是什么感觉。随后毒香燃起,鲜血急速奔流,秋浓只能倒在地上。
绣棠衣裙上全是血,腿脚完全瘫软,全靠几凳撑着才没倒下。吸入太多毒香,心肺撕裂的疼痛几乎把人撕成两半,在清醒和恍惚间来回交错。
可她必须盯着戚云崖按在刀柄上的手,怕错过一瞬,那柄刀便脱鞘而出。
终于那只手从刀柄移开,垂落在身侧。绣棠的视线在模糊,那人身上带着熟悉的墨香靠近,她却不敢闭眼,想开口说些什么,正撞进门开后光洒进来,刺得眼睛酸胀。
一双冰凉的手盖在她眼睛上,戚云崖的声音压得很低,沙哑着响起。
“去找郎中来,快些!还有解药!”
绣棠抓住他的衣襟,手上血污了他的衣物,脸上血沾到他手指。视线被束缚在指缝间,一切都是红的。
他的手在颤抖。
绣棠笑了,手上有些无力,还是扯住他的衣襟往下拉,挣扎着抬起头来。他们隔得太近,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她带着笑意,凑近他的耳朵轻声开口。
“世子……她不会伤你了……永远……”
戚云崖唇角紧抿,放开挡在眼睛上的双手,绣棠忽又见到日光,一瞬失神时被人拦腰抱起,铁锈味终于淡了些,鼻间替代为浅淡的墨香,是她磨过许多次的松烟墨。
他的声音也在颤抖:“少说些话。”
与之相反,他的怀中很稳当,忍不住的倦意升上来,绣棠试探着闭上双眼。温暖的衣料包裹着身躯,她将手环绕过他腰上,虚搭在垂落的压襟玉佩上。
绣棠还记着上回凝雪苑的差错,不敢触到他。戚云崖反而捉住她的手,往腰上带了一寸,两人贴合在一起。
主院的门被踹开,戚云崖将人放在绵软的床榻上,顾不上满身的血污,又喊了一句郎中。
回过头来,她闭着眼躺在榻上,小巧的脸恬淡平静,眼睫温顺垂下,大片血污在她衣襟上,也成了大朵大朵的棠花,丝毫不见方才的煞气。
戚云崖拿了帕子,仔细擦拭她脸颊的血迹。他擦得很轻柔,生怕将她吵醒,从眉骨描摹下来,再是鼻梁和唇。她的唇擦拭完,还是染血似的红,戚云崖的动作一顿,停留在此处。
阿五拿来解药,戚云崖示意他噤声,轻轻将手中浅褐色的药丸送入绣棠唇间。
绣棠呢喃一声,她许久没有安心合过眼,心中定好的时间已过了,温热的触感在脸上缓缓扩大,黏腻的血迹被拭去,太过舒适,她还是不愿睁开眼来。
直到温热的指尖落在唇上,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她忽有所感睁开了眼,
“你为什么有解药?”
她清澈的眸光静静地望着,戚云崖忽然觉得空间格外逼仄,连侧过头的勇气都失去了,只能看她的眼睛,扩大的眼瞳里只有他,两手沾血的他,那血黏在他手上,如附骨之疽共生在灵魂里,此生无法甩脱。
这不是他第一次沾血,早在成为靖侯世子时他便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杀死他们,包括龙椅上至高无上的皇帝,包括予他一半骨血的生父。
戚云崖忽然沉默。
他们的对视被喧闹人声打断,郎中终于进门,是个双鬓白染的老郎中,在侯府挂职时日长久。这次直接被路饮架过来,一路上脚不沾地,气喘吁吁地靠在门边,视线落在病患身上,先捋了一把胡子。
“世子便先回避吧?”
戚云崖默默点头,带着阿五离开自己的房间。
外头正有人候着,行了礼急忙开口道:“主子,军中消息,侯爷要回府了。”
这个关口,反而屋漏偏逢连夜雨。
戚云崖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
“提早回府,军中可有异常之处?”
“不曾。”
“派两个人将西厢房尸体处理干净,纸张一律焚烧。阿五将我书房中密信收拾好,待侯爷回来,我亲自去向他请罪,不该因秋浓辱及生母一时气愤,持短刀杀人。”
尾音轻飘飘地落下,手下各自散开。戚云崖仍站在门口,路饮劝道:“主子,您一宿没睡,衣物也没换,还是先去歇息吧。属下在这看着,一有消息立刻通报。”
戚云崖摇了摇头:“不必。”
路饮无奈地一并站在原地。他也算理清了前因后果,是一句劝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主子起初截到秋浓往皇宫的密信,恰好与之前破解的密语一一对应,于是令他们直接写好回信,以相同方式递送回秋浓手中。一封命令接近绣棠,一封告知可用下毒,都是为了逼出棠姑娘真正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