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迈要娶她。
与她休戚相关相关的事情,反忘了她这个当事人,直到朝堂上两派闹得不可开交,直到成为民间人人茶余饭后的闲谈,这事儿,才通过一个花房的小宫女,传到了嘉柔贴身侍女侍书耳朵里。
院子头下着好大的雪,白茫茫的,遮天蔽日,院里头那棵老栾树都瞧不见了。
“冬月里宫宴上,是王大人亲口求的亲。”
“他如今是?”
“翰林待诏”
她眼瞧着外头的大雪,思绪也随着那一片一片雪花飞扬起来。
崇明殿殿试,陛下亲点探花。那是永昌三年的事情了。
哥哥说:虽说都是天子门生,可他实在是不一样的。(哥哥说着,笑着看着她,记忆里那个笑跟沉闷冬日许久一现的太阳一样。和煦,温暖,令人开朗。)
之前他人远在颍州,声名远播,所作诗文传到京中,惹得多少人赞叹与不屑,一时间实难判断对他的描述孰真孰假。直到从哥哥口里听说:这天下竟有这样的人,我今儿算是见识了。
哥哥,你很少夸人的。她嘴上这样说,默默的将那个名字记在心底:王迈,字远由。父亲是颍州通判王瑾。
接下来的八月十五的中秋宫宴上,皇后母亲,端坐在那个人身旁。看了一眼王迈,满心里的喜欢,笑盈盈的对一旁的那个人说:陛下,若然咱们的嘉柔公主年岁再长些,探花郎这个驸马本宫倒是很满意。
“永昌三年,兴极宫陛下亲点的探花郎”她说,目光涣散,十余年过去了,重要的记忆都蛰伏了,唤不醒了,记着的反而是这些无关痛痒的。她笑了起来“那时我不过10岁,哪里就谈婚论嫁了。多少是母亲的玩笑话”
“怎么就是玩笑话了”诗书表示不赞同。
“好,即便不是玩笑话,这么多年王家也没提起过,如今这突然一提,你怎么就怎他口中的婚约,是指那日母亲的随口一说呢”
“怎么不是?”侍书着急的解释“徐大人,安国公,小徐将军,都这样说。说是先皇后的”侍书提到母亲声音明显小了。她是在避讳呢。
“先皇后在世时便有的婚约。皇家的承诺,是定了您和王大人,怎么能先皇后去了。”又一次提到先皇后,她的声音又小了下去“怎么先皇后去了,就转而”侍书说到此处,声音就没了,她听出她有意瞒着些什么。转过头,盯着她的双眼。
侍书垂下目光,结结巴巴的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完整:在苏皇后的千秋宴上,苏皇后请求陛下,招王迈为自己女儿金城公主媺柔的驸马都尉,遭到了王迈的拒绝。而王迈拒绝的理由,就是与自己有亲。
她听完侍书的叙述,许久没有说话,心下已猜中七八分。她没有出声,好似在想什么,靠在门框上的身子冷的发了直才转身进屋,在桌旁坐下。
屋里并没有多暖和多少。桌上的茶,已经冷掉了。
那一碗冷掉的茶,茶汤是清亮的鹅黄色。汤色倒是好的,只禁不住泡,第二泡就出了水汽。同样让人难堪忍受的事情,她这里至少有成百上千件。若要难受,她只怕得难受死了。被关在这里,有一件事情是好的:没有人会来看她。她也不用在人前显出捉襟见肘的可怜模样。
“这茶凉了,去换一碗热的来,侍书”
等侍书端着茶回来时,她问侍书的第一句话是:这事如今大臣们是个什么意见,你可知道?
方才她长久的不言语,冷着一张脸,瞧不出生气或其他的情绪,才叫侍书害怕。如今听见她这一问,侍书又恢复热切的模样。
“大臣们多是支持公主和王大人的。当然也有苏皇后的人,替金城公主说话。只是人并不多”
“人并不多”她喝了一口茶,缓缓重复了一遍,又问“那外头百姓呢”
“百姓自然都是支持公主,您的”
她听了,又是许久的不说话。热茶下肚,僵硬的身上终于有了些微的暖意。
“公主,您怎么看?”侍书连忙问她的意见,不等她回答连忙说出自己的意见“奴婢看着能成,徐大人他们在前朝施压,陛下不好一意孤行”
她的神经被牵动了,冷笑了起来,轻蔑又无可奈何的态度,想:你怕是小看了我的父亲了。当年废了母亲,将哥哥贬去北方极寒之地,哪一件事情他做起来不是一意孤行。
“公主,您说呢?您自己得拿个主意呀”
她被侍书的态度逗笑了:此时此事,自己以什么身份来拿主意?他要自己嫁,自己能不嫁吗?他要自己不嫁,自己能嫁吗?
“罢了,侍书,再说罢”她说。
随后,侍书替她褪下衣衫钗环,伺候她梳洗上床。床上冷冰冰的,暖炉的热度微乎其微。三四层被子下,她缩成一团。
诗书伸手摸了摸床褥,说替她再去烧个暖炉,一路嘟囔着出去。嘉柔侧卧在床上,并没有感到寒意,仇恨带来的血脉夸张滚遍了她身体每一处:
许多年了。
自从母亲的事情发生,人人都以为自己废了。人人不是踩自己,就想着利用自己。自己好恨啊,可能做什么呢?这里的每一处都忍无可忍:方块似的天,带着腥味的雨水,永远恭顺恭敬的低埋着的头,跪下去的双膝.....可自己还没死!母亲死了,哥哥困在寒地回不来,如今活在害了她们的人眼皮底下,十分艰难,但还活着。
我也不是谁都能轻易就利用得了的。她想。
侍书拿着灌好的暖炉回来了,嘉柔听见她的脚步声,开口说到:
“侍书,明儿你设法告诉苏星寒,我要见王迈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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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寒是如今唯一会来看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