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居在应河畔踱步,有些恍惚,曾经自己也是手持拂尘,这样替天行道,直至那人的满腔热血撞在自己的拂尘之上,一切恍若大梦初醒。 又像是大梦伊始。 曾经的自己,是公道与大义,而今却是悲悯,悯一个无能为力的小孩,悯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腕骨隐隐作痛,提醒着烟居皇城里的事情。 想必那位也感应到了,烟居是在蚀厌山历的天劫,那里终年迷雾缭绕,团云密布也是常有的事,再加上降尘出现的形象,路过的人哪怕是遇见她,也不一定认出她就是那个与天劫挂钩的女巫。 所以,这皇城,或者这人间界,只有降尘知道烟居历劫。想必那位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她如何能从蚀厌山生还。 这倒是件好事,替这宋家孤女算的帐,麻烦的并不是这些小妖,而是城中那两位。国师还好说,他是修士,可以打,哪怕是杀了,那也是他技不如我,不会惹怒众神。但是天子就麻烦了。 天地初生时,上浮为清,下沉为混沌,生出神、魔、妖三界,三界争斗不休,最终以神的胜利为终结。 神在原来天地之中,创造了日、月、阴、阳与凡人,繁衍文明。也就是说,六界之中,唯有凡人是神之造物,凡人死后归为冥界,所以冥界是人间界的衍生。 众神隐退后,魔、妖两界也开始在人间界活动。 凡人作为神之造物,最为复杂也最为脆弱,又长期与混沌交接,生出喜、怒、哀、惧等诸多情绪,这恰巧容易被魔、妖两界利用,且神造之物,最适宜练体。因此魔妖两界的生灵总爱猎食凡人,甚至一度破坏了平衡。神见凡间炼狱,派了神使,从神域之下划出一片仙域,许给行正道悟道者,以此来抗衡魔妖两界。 但是修道者,不能沾染凡人性命,这似乎是不能违逆的法则。天子治世,更是拥有未知传承,想要动他,恐怕会比上一世还惨。 烟居甩了甩手腕,依旧疼痛。除了疼痛,仙骨被剜,对于烟居或者现在的宋知微的身体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不过百年之后就难说了,其他的部位已脱胎换骨得道成仙躯,唯有手腕这块,长出的是凡骨。 凡人性命不过百年,百年之后,一切归为尘土,想到这,烟居打了个寒颤,她可不想做个没有手掌的仙女。 除了手腕上的疼痛,烟居还隐隐感觉到暮招山前的拂尘与自己灵魂的感应越发强烈,此前三百多年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再加上重生前,拂尘生根,和降尘所说的无花果树。这些碎片的信息在烟居脑海里盘旋不下,且越是靠近皇城,不安感越发强烈。 眼看天色刚过午时,来去也不费时间,烟居便闪身去了暮招山。 暮招山仍旧巍峨,高山白雪,护着山脚的林地、草原、沼泽,有种睥睨众生之感。 烟居在山前落下,向着不远处一棵孤零零的树走去。 几日不见,果然如她所说。 拂尘生根,生出一丈高的无花果树,枝叶繁茂,无果。 春日的阳光打在树上,落下一片斑驳的阴影,烟居靠着树坐下,看着远处发呆。 周遭的绿色衬得她蓝色的衣裳更加的明艳,成仙之后,样貌上也有了一些变化,原本的宋知微终日不见天光,脸色是苍白的,精神恹恹,毫无生气。 烟居再生后,脸色和神气都好了很多,眼神也少了许多迷茫和单纯,多了些成熟的妩媚。 好看程度,应该不比降尘差吧,烟居心想。微风拂面,心中的不安感散去,倚着树干,身心慢慢放松下来,眼皮一沉,竟睡着了。 近黄昏时,烟居被人叫醒,眼前的人麦色的皮肤,五官精致,高高的鼻梁、凹陷的眼窝、剑眉星目,再配上那薄唇一线,给人一种清冷感。 他剃了发,是个和尚。 烟居被这近在咫尺的俊脸吓了一跳,忙直起身子坐定。 和尚被她的举动逗笑,薄唇扬起,恰若柳絮随风起。 见眼前人有些懵,才觉自己失礼,忙后退几步,拱手鞠躬,行了一礼。 “小僧行经此地,有些口渴,见此树硕果,特来向女施主乞点果子。” 和尚声音明朗,烟居倒有些懵。 “这树,没有果…”话未说完,烟居惊奇发现,这树不知何时,挂了三个果子,正结在烟居上头的枝丫上。 “算你眼尖。”烟居嫣然一笑,起身就去够那果子,可惜枝丫有些高,好在现在是仙女了,烟居足尖点地,轻轻越起,一个回身,摘下三个果子。 烟居兜着果子,坐在树下,拿了一个放在灵墟中,又拿一个递给和尚。 “喏!给你。” “多谢。” 和尚接过果子,自然的同她并排坐下。 “我叫烟居,你呢?”烟居说完,又有些忐忑,也许,她应该叫宋知微。 “小僧法号优昙。” “优昙?”烟居疑惑的看了看树,又看了看人。 为什么总喜欢叫这个名字呢。 和尚听出了她的疑惑,点了点头以示回应,眼睛却没再看向女孩儿。 “挺好听的。”烟居又说道,“我也叫宋知微,幸会。”少女偏头,对他粲然一笑。夕阳西下,她右侧脸映在霞光之中,被晚霞烧得通红。 和尚低头,清笑出声,没有回答。此刻,他想他的脸也会被这晚霞烧得通红,或者,是被这笑容烧的。 果子吃罢,优昙没有多做停留,起身道了别,说了些平安话。 烟居看着他的背影,和他身后若隐若现的三道金色影子。 他是三世佛。 三世佛,四世果,他的前路,如他所向之处一样光明。 回过神,烟居从灵墟拿出那个果子,在手里掂了掂。 最大的一个,给降尘吧。 佛尘曾与我一体,它的果子,也算是我结的吧,够还她一撮额苏的情。烟居心想,又将果子放回灵墟中。随后起身,往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