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挡天光的层云从破败的屋顶撤去后,吸收了养分的鲜花在纸面上雕刻地愈发灿烂。
仓库里泛起清晨露重才会结霜的湿寒气息,圆月很亮,照得地面脸色苍白。
五木亚弥的身形从荆刺缠绕的风暴中央重新显露出身形,颜料如流动的血管般捆了她满身,那个棘手的米吉多不知道去哪儿了,此刻鸢尾盛开的花苞前只有她一动不动地低垂着头,模糊的面容让人看不清究竟是处于昏迷中的安然无恙还是画册吞吃下短暂的宁静。
“亚,亚弥?”
米吉多施下的沉睡牢笼似有千斤重,被眼前场景惊醒的须藤芽依浸湿了一身冷汗,挣脱去渐失效用的桎梏,她踉跄着步伐极速扑到了近前。
脱离纸页束缚栩栩如生的彩绘植株垂下紧挨拥簇的花瓣,轻轻痒痒地点蹭着须藤芽依的脸,疯长的茎条仿若无害地散逸出与普通植物一般无二的花香,她拽着茎叶定了定神,不确定地又呼唤了一声五木亚弥的名字。
被禁锢的人依然没有动,甚至好像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大力掰扯着手下严丝合缝缠绕极深的黏糊绳索,纵使须藤芽依使出了脚踹圣主的那份超大劲,也只是陡然抠落了一层保洁阿姨都嫌弃的屑青灰。
什么嘛!这些长得像抹茶刀削面还喜欢甜筒螺旋的破根茎,学什么不好在这搞变态捆绑术!
呼唤和生拉硬拽均以无果告终,她生气地狠踹了一脚底部交壤处硬邦邦的土地,随即捂着脚趾一跳一跳地回到了方才做梦伏地的地方。
空地上躺着她孤零零的随身小肩包,和无知无觉进入米吉多设下的画册场景顺理成章变为景物的一环时一样,周遭的一切诡异得宛如画纸,所处的破败工厂仓库在眼中也虚假得不像话。
须藤芽依按了按受创的脚蹲下身来,由远及近的空气一点点侵染起植物泥腥甜腻的芳香,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她警惕地先逡巡了一圈四周,才马不停蹄地在包里翻找起行动电话。
奇了怪了,这米吉多竟然十分讲武德地把她的包一并托运了过来,想想也不可能是提倡什么保护他人财产的美德,很多被它吸食的受害者还在医院昏迷着呢,虽然现在一根米吉多毛也看不见,光打雷不下雨明摆着有诈,但亚弥的情况也容不得她多想了。
贤人,快来救一救啊!你女朋友被人捆绑了!
就着顶棚缺口中透露的天然光源,须藤芽依点了点因电量不足而萎靡不振的屏幕。
温和的死寂使人发慌,植物铺开它张牙舞爪的影子,悄悄合拢着回到了画册空页,脚底腾空的人随着绿意倒流慢慢落在了地面。
“现在的温度很适合鸢尾生长呢。”
几股凉风吹得人脊背发凉,五木亚弥站在天光投射下紫花绿茎消散的扎根处,正抬头看着黯淡下去的月亮。
“你说是吗?芽依?”
*
夜晚是适合做梦的时间,无论是期望延续白日的辉煌,还是沉浸于梦神赐予的虚构幻想。
或者说,每一本书自翻开伊始,人们就陷入了梦境编织的怪圈。
海边码头涌上潮汐拍浪的水声,映衬着对岸灯红酒绿的都市,杂乱集装箱围拢的通道犹如人为堆叠下昏暗的迷宫,时不时闪过一两道雷鸣剑黄雷穿梭于此左右腾挪的弧光。
睡吧,睡吧,向日葵该歇息了。
饭后消食的米吉多没有过多停留,借着夜色与复杂地形的掩映,它从工厂遁入了外围高高低低错落的铁箱间。
刚吃下去的消化阶段就是麻烦,《梵高画册》略有些憋闷地行走在阴影里。不过令人宽慰的是,只要这次的正餐被完全吸收,就能让第二页的画稿能量着色到成型的新高度,就让那个它放过的人类再多做会儿梦好了。
倒不是说自己有多守信用,贪得无厌很容易得不偿失,见好就收,吃了这顿才会有下顿,那帮得了消息雷厉风行的剑士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和它撞上,处于不利状态的自己也不想直面群殴。
正好,工厂里还躺着一位沉浸在昏睡中的无辜群众,他们也不算扑了个空,真理之剑这样的组织,是会被自己保护的东西牵绊住脚的,况且那个叫须藤芽依的人类与他们关系匪浅,在分辨不清究竟是一般昏迷还是真被吸食过的棘手假象下,所谓正义的剑士怎么样也不会枉顾他人性命而这时候来搜寻周边吧。趁着他们注意力被吸引走的这段功夫,它可以有多远隐遁多远。
要想找到自己的踪迹,也得等它设置在须藤芽依身上的深眠之梦失效了才行。
米吉多抬起头来,逼仄的通道只能看见头顶漩涡般盘布的繁星与不完美的圆月。
重重箱子的铁皮分裂开同一片沉灰的天幕,迷宫底下飞窜过剑的流光与快速奔走过的人影。
富加宫贤人一言不发地紧紧跟在剑后,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通道缝隙间不时闪过出版社厚重文件袋的包装。工作时才会戴的眼镜早被其取下,仿佛摘掉了什么长久以来温柔待人的外壳,他整个人透露着一股焦急洗刷下的锋芒凌厉。
黑漆漆的手机屏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再亮起过,界面停留在上一刻须藤芽依响了一声就呜呼的来电,虽然他动作很快地回拨了过去,留给他的却只有长滞的忙音。
二十分钟前,雷鸣剑黄雷突兀地出现在出版大楼门口的灌木丛旁,火烧眉毛般冲到他面前左右挥舞,胡乱笔画着什么的姿势像在表演糟糕的单口相声。
借出去的佩剑却不见本该拿着它的人,即便富加宫贤人无法像五木亚弥那样完整听取圣剑的心声,从零星的行为艺术中稍加思索也很快意识到她出了事。
富加宫贤人不自觉捏紧了眼镜,镜框金属边的冷然气息直抵掌心,随着天色变化越来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