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辰时了,还请姬起榻吧!姬落水后近两个月,还不见好,该多用些饭补补才是。”
“我省得,你且先下去备饭,我一会儿就起。”
程萋萋盯着头顶青色斜纹帷幔还在出神,朝外面应了一句,将唯一的婢女朵儿打发走,好一会才慢慢回拢思绪。
是的,她十三岁,已经是卫肃后院的女人了。“程姬”这个身份,已经在她头上了。
程萋萋再次睁眼,据说是失足落了一回水,昏了大半个月,终于才醒。
寒冬腊月里掉进刺骨湖水里,捞上来,寒邪入体,唇甲冻得乌紫。好在这身体底子尚可,又养了一个月,好了七七八八。
她本不愿与卫肃后院的女人有什么攀扯。重活一回,许多事情她也想得通透。正巧借了落水由头,一日日抱病不出院子。
原先同住的王姬和兰姬平日里本不与程萋萋怎么走动,这回她生了病,她们就更不愿沾染病气,早早禀了吴夫人,搬了出去。只留程萋萋一人独住菡萏院。
程萋萋巴不得如此,于是领着一月半吊的月钱,一日日也乐得清闲。
拾掇完了,程萋萋这才喊了婢女朵儿端饭进来。
二菜一汤,菜色很简单。
“厨房说是您身子骨弱,不能用太多荤腥,一日日送的全是这些没滋没味的东西。”
婢女朵儿看着这两三个碗碟子,忿然埋怨。程萋萋倒笑得自在坦然。
晋楚交战那几年,军粮吃紧,又逢天灾,有时一日只有一顿,尤其她被刺客追杀的那几日,连口干净的水都喝不上。那时候才真正明白什么叫“饥寒交迫”。
程萋萋看着透过窗子上明纸映进来的亮光问了一句:“朵儿,可是下雪了?”
“昨晚上下了一宿,窗子的竹子都被折断了好几根,咿咿呀呀的,姬没听见?”
程萋萋昨晚睡得沉,梦里金铁交鸣,寒光森森,可就是醒不过来。原来是风雪压竹。
朵儿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见程萋萋要开窗,大惊,连忙上前阻止:“姬落水受寒,怎好再开窗子吹风受雪?”
“无碍的,我都躺了这么些日子,也该透透气。一会儿你陪我出去走走。也不走远,就在这院子里外转个一二圈。”
程萋萋身子其实大好了,闭门不出近两月确实闷了些。
她将窗子开了条小缝,漫天素色,雪已经落了一尺来厚。院外有三两枝红梅从院墙横逸进来,顿时给寂静的菡萏院添了不少生机。
用罢饭,程萋萋走到梳妆台前,朝铜镜里细细端详这年轻的、刚满十三的容颜。
十三岁的程萋萋容貌尚显青涩,眉目纯澈,神情娇憨,身体也将将抽条,豆芽菜一般,不及后来的昳丽动人。在一众姬妾里,并不十分起眼。
看着这张青涩的脸,程萋萋恍若隔世。她挑了件不打眼的浅色衣裳,也不施脂粉,简单绾了椎髻,配了对玉坠子。
好在雪此时已经停了,也不必撑伞,程萋萋披了外氅,让朵儿扶着往外走。
幽冷的梅香缕缕,沁人心脾。在百花皆凋的寒冬,倒是占尽小园风情。
“快除夕了,这红梅瞧着多喜庆热闹。姬,不若摘些放屋子里插瓶?”
菡萏院外头种了几株红梅,之前程萋萋隔着窗子也瞧见了。眼下正是开得艳,一簇簇的。
听了朵儿此番话,程萋萋失笑,却也点头。
朵儿大喜,当即折了五六折塞进程萋萋怀里:“姬快闻闻,可香呢!”说着又折了一朵插在程萋萋鬓间,“平日姬总着素色,其实这艳丽些的颜色才更衬得姬容貌娇美。”
“好。承你吉言,我便戴着,也沾沾喜庆热闹。”程萋萋正觉乏了,于是抱着朵儿折下来的梅花往回走。
“世人皆赏梅孤洁傲雪之清姿,头回听说这梅花是喜庆热闹。要我说啊子渊,你这后院的妇人也是与众不同。”
从背后突然响起的男声让程萋萋一惊,忙转身避让到一侧俯身低头。余光里,只瞥见两片衣料昂贵、做工精细的袍角。
皆是男子。且身份贵重。
“妾身无状,扰了贵人雅兴,还望恕罪。”程萋萋把头低得更狠了。
能在王府里自由出入、衣着不凡的男子,除了卫肃和他的宾客之外,还有哪个?
子渊,可不就是卫肃的字了?
自己深居简出、千躲万避,没想到头一次出门就碰上这人。不知是不是真的命里有劫,躲不过去了。
“你是哪个院子的?怎么之前没见过?”
果然,是卫肃。
他声音低沉,说话缓缓的,却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上位者自然流露的威压和洞察人心的力量。
“妾身姓程,住菡萏院。先前落了一回水,一直在养病。”程萋萋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
“养病?怪不得。那如今身子骨好了?”
“谢贵人关怀,尚未痊愈。只是屋子里闷久了,出来透口气。”
程萋萋一口一个“贵人”,仿佛不认识卫肃。
“抬起头来。”
卫肃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让人听不出情绪。
“男女大防,妾身一介女流,实在不便如此。”程萋萋柔弱道。
“哈哈,真是奇事啊子渊,你自己的姬妾,竟不认识你这个夫主。你果然是块清心寡欲的冰疙瘩。”一旁的蓝衣青年摇着扇子哈哈大笑起来。
“妾身不知是夫主前来,请夫主恕罪。”程萋萋见没办法装作不知,只好顺势开口。
“抬起头来。”
卫肃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