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悠远回荡的钟声,一连数声“开城门”从城楼上依次荡开,绵延向城内城外数里远外。
宋莲嫌闷不肯进车厢里待着,离宋府稍远后就跑出来与竹筹一起坐到车辕上。因此,开城门的全程可谓是从头看到尾。
及至一行人已上路许久,周围一同出城的人都散去不少,她还在默默回味开城门的那一瞬的光景。
“真没想到,每日都开关的城门,竟是这样壮阔又激动人心的景象!要是早知道……”
宋莲自言自语到这儿,忽然回了神,苦笑着摇了摇头。
“哎,就算早知有这般绝景,我大概也起不来。要不是赶着出门,怕就真只能听旁人说说,过过耳瘾喽。”
竹筹之前一直在安静赶车,听到这话被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
“三小姐,我要不是刚听了一路您对开城的赞叹,又是亲耳听到您这一句遗憾。怕是打死也不信,这一前一后两种态度会是同一人拥有。”
还是这般无缝衔接,且毫无负担。
真不知该赞一声,他家这位三小姐是随遇而安,自知又知足常乐,还是该替她叹一句胸无大志,自甘堕落?
宋莲也跟着一起开怀一笑并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也很无奈。
之后,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向自家相比与同路者,长的太过异常的队伍。
竹筹边驾车边暗中观察了片刻后,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三小姐,您究竟在看什么?”
难道是要记住众人长相?
可他很肯定,凭宋莲的聪明才智,就算人数再翻一番,她都用不了这一半儿的功夫。
若说是想窥探,探听吴勇等人交谈时透露的秘密或破绽?
可他们眼下正坐马车,距离后面被镖师前后“保护”的那些壮汉,做事有些太远。
别说能不能听到他们说话,怕是连想看一眼人影儿都很不容易。
或者,就是心焦或好奇?
竹筹边问边猜,在问完第一句稍显唐突的话后,怕让宋莲觉得冒犯,他自己已开口继续接下去。
“其实,我也觉得吴勇的话不可全信。”
“虽说这几年天时不好,灾祸不断。但长阳县下辖各村不是紧邻岚水,就是背靠凤鸣山。村子里就算再排外,不给外来流民好地甚至不分地。若真想落地生根,也能找到活路。”
他边说着,边将手中鞭子一收,任拉车的马儿放缓了脚步。
“下河打鱼,上山开荒,哪条路不能走?为何偏偏要去落草为寇,过那刀头舔血提心吊胆的日子?”
“再说本朝每三年一造户册,算算可不就是明年了?”
“日子再苦,咬牙忍过这一年。就算村长里正敢在每年上报州县的手实里做文章,等县里主簿巡查乡里时,他们难道还敢谎报瞒报男丁不成?到时人往那儿一站,不论户籍还土地不就都有了?”
竹筹这还只说了明面儿上,最多算办实事人中常识一般的小事儿。若再结合峡州此刻各地的世情——缺人,缺男丁的紧急情况来说,哪个村县里敢欺上瞒下的瞒报少报?
急红眼的知州怕不是正等着想拿住几个这样的,好杀鸡儆猴,进而从某些犄角旮旯里多挖出几个人手呢。
不过,他即使被公子嘱咐要借机教三小姐一些市井常识。但这样的阴暗面与其中各种弯弯绕,万一说多了,让三小姐跟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移了性情……
还是等他们回府后,留给公子亲自来教吧!
只是话匣子已经打开了,竹筹说着说着,也忍不住带出些个人的见解来。
“且吴勇这一行可都是青壮年。我听他无意间提起,家中爹娘姊妹竟还在那村儿里。”
竹筹提起这点来,面色不由自主的往下一沉,显见是担心不小。
“说句略托大的话,我直觉这里面怕是还有隐情。”且凶险程度不明。
昨晚,当听说公子与三小姐的赌约后,他在最初的无语后,立刻就将心中的这个隐忧对公子言明了。
甚至于在他冲动说完后,才后知后觉凭他家公子的眼力与缜密心思,就算他不说,公子也早该想到才是。
所以,直到这一刻,他还是弄不明白为何那般宠溺在乎三小姐的他家公子,竟会提出这么个危险又让人不明所以的赌约来?
竹筹也不知是宋莲感受到他的心情,还仅是因为他最后两句话声音太小。
只见,之前一直不曾回头看向他的三小姐,恰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忽侧过身直直望来。
紧跟着,也不知是要安慰他,还是为了缓和之前没听到他絮叨的尴尬。
竹筹与宋莲对视的下一瞬,就见明媚灵动的少女,冲他温柔的一笑并点了点头。
竹筹被这一笑带的心情瞬间放晴。不仅轻松,安定不少,也忍不住晃神。
三小姐若不开口,只凭这般出众样貌与这份神采,绝对是峡州城的第一美人!
只可惜,怎么就传出了“峡州一霸”这样威武霸气的名声了呢?
好在这名声似乎只在贩夫走卒,三教九流间传扬。且传的人也只敢悄声,心照不宣的暗暗提一嘴。所以大公子应该并没听说过,不然还不知多郁闷,痛心。
他这边还魂游天外,心绪早不知跑到十万八千里外,也忘了之前沉郁的心思。
宋莲却已开口说起另一件,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咱们走了多久?是不是快到午时了?要不就先停下歇歇脚,也准备一下好填饱肚子?”
竹筹被这分外接地气的话题,瞬间从云端拽回了地面